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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 劇場演員

我出生在萬華龍口市場,由奶奶帶大。父親看起來很嚴肅,不擅聊天,我對他的印象只有敬畏,親情比較淡薄。他是建設公司的泥水小工,夜晚別人下工後,他就看守工地。印象中他只住過家裡幾個月,早上我上學時會給我5元,王子麵可以買兩包。晚上,我會幫他買落花生、米酒頭。

那是記憶中父子最親近的時候。他後來幫老闆看家,連年夜飯都沒回來吃,我從沒親手拿過他紅包。他永遠都在看守別人家,或別人未來的家,在新店遠東工業城、新莊內湖工地,林口「未來城」則從第一期看守到退休。

退休後,他還是堅持住工地,買了貨櫃住在下包廠商的倉庫旁。直到兩年前,工地打電話說爸好幾天沒出來,我趕去看他,敲了好久門才打開。他變得很瘦,要帶他去長庚醫院看醫生也不要。

隔幾天我找叔叔去勸他,沒想到這次他真的起不來,凌晨時急性心臟麻痺過世。

我曾買下桃園房子,想跟他共組家庭,但後來當快遞員時車禍受傷,付不出貸款只好賣掉房子。爸不諒解我賣房,也覺得沒幫到我,違背了一起住的夢想。他老來不想給兒子添麻煩,選擇一個人承受寂寞孤獨。

買藥買到變成VIP

整理貨櫃遺物時,發現幾樣東西最讓我傷感。我從發票分析他生活習慣,發現他一週要喝5、6瓶紅高粱,床底下有40幾個空瓶,還買了很多地下電台廣告的藥、樹皮枕頭,買到變成VIP。那一刻我痛哭,他身體不舒服,卻靠喝酒壓制病痛。

我也發現他沒什麼朋友。除了地下電台,他最常打的電話就是萬華茶室、賭博間,他打四色牌,固定找幾個小姐。我去找以前在我家附近擺攤賣海產的阿美姨,她跟爸從年輕就認識,後來又在茶室碰到。她對我說:你爸常說要去「開房間」,其實是多叫上另一個姊妹幫他洗澡、買藥,因為那時他已無法自己洗澡。

還有個阿珠姨跟先生都是工地清垃圾的小工,我爸很照顧他們,有工作就會叫她。他們聽到父親過世非常震驚,告別式那天一大早就來拈香。他公司和下游廠商卻沒來,說塞車迷路。40幾年老員工之死,對他們來說大概也沒什麼。離別時刻,來祭拜他的都是工人。

去年我用爸留的錢演了一齣戲。演出時我不斷想像,爸晚上一個人在工地時都在做什麼?我演一個老闆落跑、工資發不出,還堅持留守的工地看守人,說書人般說著這塊地前身是白色恐怖特務頭子住所的歷史,偶爾打電話到茶室聊天。

爸從沒看過我演的任何一齣戲,甚至不知道我是劇場演員,但這部戲讓我們在舞台上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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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