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許多驛站，也許是和某一個人的感情，也許是在一家公司辛勤耕耘的歲月，也許是女性在某家內衣店道出身體與心靈的秘密，也許是巷口那家備有座椅的麵包店，讓我們在無處可逃的空間外，有了安心進食，觀賞街景的角落。
巷口的麵包店不敵高房租的壓力，趕在宛如空城的農曆年來臨前歇業。最後營業日的上午，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換上了便服，幾乎讓人錯覺像是迎接長假來臨的歡愉；日日擺在店門口，寫著「第2杯半價」的黑板，在歇業首日的拆卸聲中，被強壯的工人移到小卡車上，繼續前往下一家店面服役。
我在這家麵包店度過兩個夏天，好幾次坐在店裡痛哭，弄得滿桌的衛生紙，那個打工的女孩卻眉頭也不皺地幫我清理；還有一個早上，因為忙著翻閱資料，不小心把奶茶打翻，灑得椅子、地面都濕了，兩個工作人員毫無怨言地立刻趕來擦拭，點點滴滴，都成了停格的回憶。
在這裡，認識了好多朋友，讓我這個今生應該成不了家、沒有孩子的單身女子，體會到各種女性的心情。對我而言，遙不可及的育兒甘苦、婆家複雜人事與磨人的辛勞，在麵包店友人們的口中，是那樣伸手就可撫觸的真實。
永遠記得那個星期天早上，常常牽著兒子來吃麵包的七年級媽媽，告訴我不到十分鐘前剛跟丈夫吵架，無處可去來到麵包店，滔滔傾訴育兒、打工等生活的兩難，話還沒說完，她的丈夫出現在店門口，一家三人又和好如初相偕去逛超市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我心底，對於我所沒有的人生，留下了不知道該羨慕還是感慨的餘韻。
我不是這個城市裡唯一在路上閒晃過生活的人，有一回，鄰座的阿姐吃完了麵包，拿出了化妝品補妝，接著，她居然掏出了針線包，這樣尋常該在家裡做的動作震動了我；想要在偌大的世界找一個安心休憩的角落，原來如此不易，而且無獨有偶。
上個月底，遇見年過八十的房東太太，用她饒富情義卻不忘自身權益的談判技巧，兩度企圖說服麵包店的年輕主管，承租到二月底。
年輕人誠實地說：「我們去年就有過經驗，春節期間社區的人都出國出城，根本不可能有人來買麵包。」
老太太一度還搬出兒時娘家開茶莊、免費提供茶水給路人歇腳的回憶，諄諄教誨大企業傘下連鎖麵包店的小主管，要不計營收，提供路人休憩的場地。
七、八年前，當這個店面還是連鎖服飾店時，我就聽店員說過當時高價的房租金額，絕非今日賣平價麵包衝得到的業績。
在這個重利的時代，在沒有錢萬萬不能的人間，我們勢必向麵包店告別。
但是在這裡認識的人，收藏的眼淚與微笑，都成為生命中重要的食糧，讓我們擁有氣力，往前走向另一個路口，尋找另一處安歇的驛站。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