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住貧民社區,紹興社區對我就是天堂,我們小孩都在仁愛路大榕樹下玩,國慶就穿梭在總統府前台下看閱兵。爸、奶奶跟媽媽,從大陸逃難來,爸是軍人,收入少,靠媽賣鞋維持生計,奶奶理家,把我們照顧的很好。
附近好多大陸來的爺爺在拉三輪車、做苦力,在澡堂幫人擦背,很多單身跟貧民,但大家沒有誰貧誰富的想法。像奶奶曾找人來幫我們做飯,都是來台灣沒家人的小兵;還有從南部農村上來,才10來歲就來幫傭的阿苦。我家經常很熱鬧,大家關係很好。
鄰居受欺負變黑道
初次感覺這裡窮是到小學同學家時,看到那麼漂亮的磨石子地板、粉紅色大沙發跟床,而我們全家是擠在榻榻米上睡。也開始看到令人悲傷的事,像我看到鄰家媽媽去陪開麵店的老兵兄弟,長大才理解那種無奈,老兵有生理慾求,只好花錢買;而那位媽媽為了討生活。還有阿文的媽生了5個孩子後,突然出走,有天回來了,又多帶一個孩子;住一陣子不見,隔陣子回來又多帶一個,就看到阿文爸爸一直在接收。原來阿文爸爸在公家機關當工友,收入微薄,太太受不了苦日子,一陣子就跑走。
青春期,我開始有自己想法,想尋找自我。不喜歡鄰居的說長道短,孩子們也不像以前相處融洽。像阿文一家承受很多鄙視眼光,大家罵他不良少年,他就去混幫派,想從大哥那兒獲得肯定。我看他被欺負,很呵護他,但後來去念大學,跟他們就越離越遠了。
大學畢業我在當張老師,有天看報得知阿文因持有槍械被捕,我很驚訝他變黑道大哥,開始想起有一年,他打電話說他女友請我去她家玩,那天他開一台好大的黑車來接我,我了解他受過太多委曲,想跟我展現他過得很好,他女友變太太,他幫忙她家企業經營的不錯。
阿文的弟弟也是功課不好,國中畢業不知道做什麼,家裡又沒溫暖,鄰居鄙視的眼光就快壓死他,他跑去當船員,學當廚師,後來遠渡重洋到美國,剛去沒身分,就靠洗鍋洗碗洗菜,每天窩在餐廳地下室睡才熬出頭,當上大廚。
婚後,我搬離這裡,回看人生,才慢慢了解人生中有許多無奈。像從小一起玩的一個妹妹,因罹患遺傳疾病,父母養不起,12歲就把她嫁給老兵,過一種完全不是她懂的生活。還有在公廁旁擺攤的薛伯伯,每到傍晚就倒杯高粱,坐在那獨飲,以前年紀小,不懂他在幹嘛,後來才知道他在思親想家。
從1949年,父親跟這些人就像蒲公英一樣飄落在紹興社區,到現在60年了,這裡就是我們一輩子的家。如今台灣大學告我們侵占土地,要我們拆屋還錢,我不解,為什麼能這樣抹殺在這度過漫長歲月的人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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