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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雄

住在彰化的太祖是我外公的阿嬤,我和姊姊一直都不太清楚,有這樣一位長輩。

直到她的死訊傳來,因為我和姊姊是太祖唯二的玄孫,長輩們認為,我和姊姊出現在葬禮上,可以顯耀太祖的高壽和輩分,媽媽只好帶著我和姊姊,以及外婆一干人,浩浩蕩蕩回到彰化秀水。

回到祖厝,才靠近大埕邊緣,長輩就命令我們跪下,爬進靈堂,這是我們沒有見到太祖最後一面的緣故。我們一行四人,由外婆領軍,媽媽第二、姊姊第三、我殿後,開始像蛇一樣,慢慢爬進去。每爬幾步,一旁監督的長輩們,就要我們邊哭邊叫著死去的人的稱謂。

一時間,阿嬤、阿祖、太祖……聲聲此起彼落,叫是容易,哭就很困難,因為我和太祖不熟,根本哭不出來。別說我了,就連外婆自己也哭不出來,因為太祖是她婆婆的婆婆,關係也有點遠。

哭不出來並不代表不用哭,外婆還是勉強自己哭了,不過,哭得很不自然,可以說接近滑稽。外婆在我們眼中,一直是個德高望重不苟言笑的長輩,如今,看著她下跪,嘴裡還喊著「阿嬤」,又狼狽地假哭,我終於忍不住讓笑聲從鼻孔竄出來!

竊笑彷彿會傳染,我傳染給姊姊,姊姊傳染給媽媽,媽媽又傳染給外婆,宛如大隊接力。祖孫三代,就這麼不要臉地笑起來。幸好我們在地上爬行,可以低著頭,藏住表情。又幸好笑聲稍微裝飾一下,和哭泣其實差不了太遠。

爬到靈堂,假哭完後,葬儀社立刻替我們量身訂製喪服,這時候大家才恍然大悟,為何百里迢迢,要我和姊姊這兩個外外外外外孫,火速趕回彰化。

媽媽這個曾孫,居然穿上大紅的喪服!這也就算了,我和姊姊還穿上大紫的喪服呢。大紅又大紫,分明在昭告天下,這場喪事已經升格成喜事一樁,這就是長輩們的用意。

我和姊像裝飾品一樣,被擺在靈堂兩側,每當有人來祭拜太祖,我們這身穿紫衣的玄孫就必須用「哭聲」當回禮。拜託!我又不是修戲劇、學聲樂的,這麼高難度的事我哪裡做得來。但是,人在祖厝,身不由己,長輩始終在一旁監督,哭不出來也得哭。

既然如此,我只好努力醞釀情緒,可是,每一次都是光打雷,不下雨,眼淚怎麼都趕不出眼眶,有一次還被長輩責罵:「誰在那邊笑?」真是冤枉!上次從大埕爬進來偷笑你不抓,這次我賣力地哭,居然被認為偷笑,真是叫我哭笑不得!只能期望喪禮趕快結束。

可是,鄉下的喪禮怎麼會如此麻煩?孝女、誦經、磕頭就算了,還請了幾個穿著像芭蕾舞伶的歐巴桑,像馬戲團一樣表演,跟著道士一唱一和,不知道是演那一齣?好不容易熬到出殯,本以為可以搭遊覽車,但是長輩們為了讓沿途居民看見我和姊姊兩人身上的紫喪服,要我們全程步行,一人攬著一根大紅燈籠,走在出殯隊伍的最前頭。

活到九十幾歲,又有五代玄孫,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路上,經過的住家竟然都擺出供品,照理說這是神明出巡才有的規格。

去年,外婆過世了,喪禮是在台北辦的,雖然簡單,卻充滿火藥味,和太祖繁複的喪禮比起來,氣氛真是天壤之別。在殯儀館與外婆做最後的告別時,不禁想起太祖的喪禮。那次在大埕外緣,尾隨外婆爬進太祖靈堂的短短爬行時光,笑聲在我們嬤孫的肚子底下傳遞,那是我最靠近外婆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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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