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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明

夏天,飛往西南高原旅行,意外發現田野間尋常可見向日葵,倒不是一望無際的大片花田,而是菜田中一排十數株衛兵般驕傲地站立著,或者,另闢出十餘公尺平方的一小畦密密栽上,豎七豎八卻風姿綽約仰頭燦爛綻放。十幾年前,去北海道,錯過了盛開的向日葵,原以為可以看到大片鮮豔金黃,搶眼壯觀的浩瀚風致,結果去遲了沒能親眼目睹,留下的只是照片上的印象,和早秋北海道涼爽清冽的空氣。高原上的向日葵不是不容思考大片霸氣地盤據,而是田野間自由分布,多了點鄰家氣息,更隨性些,畢竟個別的存在與群體的聚集展現,印象完全不一樣。

向日葵,英文Sunflower,當然,太陽花不是它的學名,雅頓有一款香水便以向日葵命名,設計和綠茶香水風格接近,香氣清雅。向日葵的學名是Helianthus annuus,為菊科,向日葵屬,向日葵原產地在北美洲,祕魯、玻利維亞、俄羅斯等國將其定為國花。我讀小學的時候曾經買了一整張向日葵貼紙,各種的紅色,豔紅桃紅橘紅粉紅紫紅,我想在每一本課本上貼一張做為標記。哥哥和我說,不行,帶去學校會被沒收,向日葵是被禁止的圖案。才讀小學二年級的我不明白其中緣故,但不願意遭到老師責備,只好將美麗的貼紙收起來。如今回想,如果向日葵果真遭禁,百貨公司又怎能公開陳列販售,或者其實是民國60年代特殊政治氛圍下的一種以訛傳訛也未可知。明朝人王象晉寫的《群芳譜》,在菊譜的部分附有「丈菊」:「丈菊一名本番菊一名迎陽花,莖長丈餘,稈堅粗如竹,葉類麻,多直生,雖有分枝,只生一花大如盤盂,單瓣色黃心皆作窠如蜂房狀,至秋漸紫黑而堅,取其子中之甚易生,花有毒能墮胎。」該書中尚無向日葵這個後來我們慣用的名字,向日葵的名字出現在文震亨的《長物志》,19世紀初謝方的《花木小志》中記錄向日葵處處有,既可觀賞,又可食用,葵瓜子不就是一種普遍且具代表性的零食。

這一種高達三公尺的大型菊科向日葵屬植物,因花朵隨太陽轉動而得名,這一特質使得它與愛情傳說產生聯繫,一種單向不悔堅持不變的戀慕,向日葵的花語便是沉默的愛。童年的向日葵貼紙其實只能算是一種圖案,和真實有生命的向日葵存在大段差距。

高中時讀余光中翻譯的《梵谷傳》,既熱情寂寞又瘋狂躁動的梵穀,使得向日葵也蘊涵了不一樣的意象。梵谷是荷蘭畫家,與高更、塞尚並為後印象派大家,他們的作品企圖表現物體實質和象徵意念。梵谷二十七歲時開始繪畫,十年間,繪畫了八百多幅油畫和八百多幅素描。他多次描繪向日葵,還說:「我想畫上半打的〈向日葵〉來裝飾我的畫室,讓純淨的或調和的鉻黃,在各種不同的背景上,在各種程度的藍色底子上,從最淡的維羅內塞的藍色到最高級的藍色,閃閃發光;我要給這些畫配上最精緻的塗成橙黃色的畫框,就像哥特式教堂裡的彩繪玻璃一樣。」其中最有名的一幅〈向日葵〉是在明媚的法國南部所畫,富有律動感和旋轉不停的筆觸強而有力,在他的畫布上這些色彩熾熱的陽光,融合了他內心強烈灼熱的情感,深深震撼年少的我。讀《梵谷傳》的那一年,我每天為了校刊奔波,學校的編輯室、合作的印刷廠、往返途中的冰果店成了我最常待的地方,本來就不愛上課的我,有了用之不竭的公假理由,以至於當時分不清自己更著迷的是文學還是編輯工作的我,如得了熱症的梵谷一般躁動。

大學畢業後,我進了報社,出版了第一本小說集,二十年後回頭看,那時已經註定,而向日葵的線條色彩也彷彿具有圖騰意味。後來,中年的我發現了一項名為洛克王國的遊戲,為了進行冒險,獲得分數,遊戲中有各種寵物供主人豢養,包含冰系,惡魔系,幽系,土系,水系,石系,普通系,龍系,火系,毒系,電系,蟲系,草系,武系,機械系,萌系,翼系,光系。向日葵屬於草系,名叫綠衣小葵,具有多項技能,其中之一是可以在對方身體裡放一顆寄生種子吸取HP。我的腦中浮現茶館裡桌上隨時可見的一碟葵瓜子,坐下的人,幾乎都抓上一把,若無其事地嗑了起來,寄生種子就是葵瓜子嗎?洛克王國週年活動時,使用者隨便到達一個遊戲場景,只要右上角找到向日葵,在指定時間可以獲得一個禮物,向日葵共有三個,其中最上面的那朵向日葵可以為玩遊戲者獲得柯萊蒂寵物蛋,得到蛋後帶去寵物園孵,但是有時候也可能孵出其他的寵物。這個世界的邏輯逐漸偏離我的認知,我快要沒法和人交談,也許我應該吃葵瓜子,讓別人以為我無話可說,是因為忙著嗑瓜子,但如果它是洛克王國中的寄生種子,又該怎麼辦?

各系寵物具備另一個星球的設計者想像出的能力,機械系的四肢雷鳴獸、水系的怨念魔魚、土系的肚兜面罩鼠、電系的冥狐、惡魔系的海盜木乃伊、火系的炫目雞……漫步田野,直徑三十公分的向日葵仰臉望著太陽,我仰臉望著向日葵,這才是我熟悉的世界,卻在距離我遙遠的西南高原,山區海拔高,向日葵是否距離太陽更近?除了閒著無事嗑來打發時間的葵瓜子,葵花籽中提取出來的食用油,色澤淺黃,透明澄清,亞油酸的含量高,適合高血壓患者,肥胖族群,有血管栓塞和心肌梗塞風險者使用在日常料理,且除做熱烹調用油外,也可做涼菜的調味油。我舉起相機拍下實體世界的向日葵,至於虛擬世界裡的綠衣小葵和各種幻化想像,它們的存在彼此無涉,我的記憶則從台中大雅路飄往雲貴高原,途中出現法國南部鄉間的明媚田園,鮮豔的金黃色,亮麗的湛藍色,有顏色有氣味,可觀可嗅,還可以食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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