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天色漸暗,轉亮車燈自烏日經環中路轉往七期方向,市政府、酒店及辦公大樓,高樓擎起蓬勃的都會脈動,一塊塊荒地圈圍起來,便有黃金城般的願景。車燈張大了眼,照出人心對於熱鬧的渴求。人說計畫區空地有新市集,如聞百貨公司開幕,必要一遊。

夜市集聚人情熱度,顯現常民生活的真切訴求,近年於《雞排英雄》及《總舖師》電影推波助瀾下,熱潮更愈熾烈。發電機於空地轉動起來,便如心臟活絡氣血,提供自由業者另類生路。

長排車輛急於路邊尋找停車位,愈停愈遠,人潮自各方流往擴音器方向。貨車掀開,舞台麥克風已架好,不斷加長的人龍竄動。章魚小丸子於烤盤上飽滿翻動;雞蛋糕燒出小叮噹、機器人形狀;豆乳雞則逸出特有馨香,與臭豆腐及大腸包小腸,各自使出渾身解數……

「要吃什麼?」H提問,我轉向Karen想問她意見,而後頭人潮推擠過來,只好繼續移動腳步。火爆與冰鎮比鄰,熱煙氤氳,人聲滾沸,讓人不知何去何從!所有座椅皆被占滿,層層疊疊著等候之人,原本愜意的覓食不覺焦躁起來。想吃及能吃到的無法一致,天人交戰不已,美好夜晚頓時陷入困境!

一回頭見那東石蚵現烤攤還有座位,便趕忙前奔,占領一席之地。

身心總算獲得安頓!不覺鬆了口氣。

小火慢燒,一顆顆青灰色蚵置於架上,不確定需要多久時間,那微紅炭火才能穿透硬殼,將居藏裡頭的生蚵煨熟,慰藉我們極度飢饞的腸胃!

一旁輔大炸魷魚攤前拉出長條隊伍。一鍋熱油如小泳池,身軀壯碩的魷魚正一一被攤平,塗抹醬汁,裹粉,等著縱入鍋內,於逼剝熱油中武裝一身,換來令人趨之若鶩的酥脆光彩。

東石濕地遠在他鄉,那曾經浴海的生靈而今接受火烤,一旁綿軟魷魚陸續進鍋,漫漫的排隊人潮搶占市集主要空間,舉頭望天,天上星光斂藏無影,眾人默禱般低頭滑動著手機,祈願一隻大魷魚犒賞一個虔敬的饞食靈魂,這樣的夜晚,多少人甘之如飴!

小火慢燒,確定今晚嘗不到那盛傳中的酥香,夜太短,想要裝填的太多,一次只能做一個選擇。魷魚繼續淨身、穿粉,與我們契約的石蚵悶悶被燒著,人潮繼續滾沸,所有攤位似要被抬起來。

終於,蚵盛於紙盒被端上桌,殼緊閉或微張著口。速速以指抓拿,小心剝開,微皺蚵身棲居半邊,另一邊蓄留著湯汁,飲入,便似嘗著海與陽光摩挲出的清甜。一口一隻,含於嘴裡,感受著生鮮以及人情物事的美好……覺得這方桌是小小舢舨船,划行於東石淺灣,黑面琵鷺、環頸雉、黑腹燕鷗環繞周圍。

蚵殼堆積桌上,雖無飽足感卻無再留的理由。

炸魷魚持續,朝聖者定要達成心願。

「還要吃什麼?」三人繼續於人海中泅泳,H聲音被阻斷,本想排宜蘭三星蔥餅,考量時間只好轉往炭烤臭豆腐,油炸過的豆腐一塊塊並排鐵架,濃煙燻烤著豆腐一併侵擾等候的眼神。汗水黏附身體,一路走走停停,台上樂隊唱起歌來,綿綿冰與檸檬愛玉相鄰,一旁還有霜淇淋機器轟轟運轉著。小男孩拿著叭噗不停按壓,叭噗叭噗叭噗,攤前客人暫停,男孩母親以為顧客上門,男孩回頭對母親嚷喊:「不是啦,人家不是要買我們的啦!」神情難掩落寞。

炭烤臭豆腐到手,渾身燻煙,人潮更洶湧,順逆向皆動彈不得,台上嗓音叫囂,去來之人對撞一起,歡鬧被纏打成死結。夜氛凝滯,時間全然被綁架了。

發電機激烈運轉,人聲雜沓,一顆顆燈炮似要爆裂開。男子對著麥克風叫嚷消費即可參與摸彩活動,一旁空地炸出五彩煙火……我們拚命加快腳步,趕忙找尋出口逃離現場。背後男孩手中的叭噗聲不停傳響,多少重啟生計的爐火正在燃燒……這方眾人營生的寶地是綠洲還是海市蜃樓?明晚甚或更久以後,璀璨燈火,能否繼續存在著?

方秋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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