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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在講台,講的最後一個故事是紀曉嵐的《菜人》。在那個鬧飢荒的年頭,糧食缺得緊,人活得猥猥瑣瑣地,如爬伏在陰暗地面的螻蟻。吃不飽,明日只是另一個死亡的別稱。低賤的人們,被稱斤論兩地當作「菜」賣了,謂之「菜人」。唉!荒亂時代裡一個微不足道的悲劇啊!突然心有所感地望著台下的學員,我談著生命裡無可奈何的哀傷與悲愴,希望某種憫憐的情,能藉著話語,流入台下學子的心。

熟悉課本 不能輕心

他們不是普通的學生,他們是台灣某所監獄裡的重刑犯。來這教書,起於偶然機緣。當時的我在空大兼課,某日助教問我願不願意去獄所上課,我沒有考慮太久,便答應了。上課前,助教千叮嚀萬囑咐:「老師,你一定要好好備課,監獄的學生幾乎都是領獎學金的,他們唸書是把整本課本背起來,考試答案常一字不差哩。」

走入監獄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電子的屏幕,一張又一張轉換的是精刻的木雕或瓷塑的藝術品,造型多是神佛與菩薩,價格多在萬元左右,我盯著這些美輪美奐的手工藝品,忖度著,該有多少時光消磨在這上頭啊,每尊威嚴或慈祥的關公、菩薩雕出時,他們是否也隨著這些瑞祥的眼神,省視自己、懺悔自己呢?除了昂貴的手工藝品外,監獄還售有較為平價的沐浴皂、糕點等小物。門口換了證件,還不能進去,我需等到引領我的教誨師出來後,才能進到監獄中。教誨師領著我,進了第一道的鐵門,然後我把身上的物品寄放,只帶必須的課本與教材入內。然後,又是一道鐵門,證件須再查一次。

手中的名單約莫20人,想來是個小班的課堂。可第一回進到班級裡後,我愣住了,算算,少說有70多人,後面一排的學生還都站著,沒有椅子可以坐。課間,一旁持著槍的戒護員才跟我說,真正修課的人雖不多,但只要獄所開課,一般的犯人只要沒有排到在工廠輪值,都會申請過來聽課,因為這樣比較不無聊嘛!戒護員還說,他們有課程時數限定,修大學相關課程而畢業者,最速者也需6年半,所以能修我課的,皆是7年以上的重刑犯。那一刻,我有些矇了。原以為教的只是犯人,竟不想,還是重中之重的犯人。
不諱言,再次進監獄時,我很害怕。

課外知識 比我豐富

在監獄上課,師者是很有威嚴的,沒有人吵鬧,但挑戰度也頗高,誠如助教所說的,他們個個對教材都熟稔,且有幾個,其課外知識的豐富度,令人驚嘆。班上,有幾個學生特別攫住我的目光,花白的頭,皺癟的皮囊,他該是我阿公的年紀吧,卻還在這,蹲著苦牢。我不知道他犯了什麼事,總是帶些憐惜的眼神望著他,若當初不做錯事,這年紀該是享福的靜好歲月啊!

知識在這,如投入荒漠的源泉,一點一滴都灌溉著他們極度飢渴的心靈。除了幾個學生代表,我與大部分的學生,都沒有太多私時間的相處,當然在那,也不被允許。我不知道,他們悔過了嗎?對人生又體悟到哪個程度?我也無從評判。可從他們交上來的作業,我看到某些人很真誠地面對自己的那個過程。抑或他把書寫當作一種自我療癒吧。期末,我出了份作業,是「杜十娘故事結局」的改編。我收到幾份厚厚的小說,沉的讓我有些心疼。有那麼一兩個,文采飛揚地如俊逸的彩星,可困在了這個方池之地,江淹的夢筆寂寂地在這睡著呵。

教了一年,我便因為新工作的緣故,離開了該所監獄,可我一直記著在那的最後一堂課,他們喊得震天響的聲音:「謝謝老師的教導,老師祝福你鵬程萬里,還有機會,一定要再來教我們啊!」我的眼眶微微地濕潤,拿著他們親手做的麵包、糕點,一步又一步地走出了監獄,在鐵門「砰」的一聲關起時,我衷心地希望,下回換他們走出來時,心底是注滿對生命、對社會殷殷希望的。

小方╱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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