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梅點了第二支菸,看著對街咖啡館,吐了一口煙出來。那吐轉出的煙濕答答的,像透明膠水沿騎樓下的廊柱順勢滑動,心事很重的樣子。車水馬龍,台北的夏天燠熱得不行。她在等人。不,人在等她。也不,等她的人還沒有來等她。她早到了,有意的,或無意的,總之人站在這裡了。像還沒有定準的收音機電波,有聲音,也聽不出什麼聲音;人轉動著頻率,她轉動著她的心。
是事情來了,走到必須面對的地步。她心底已擬好腹稿,但這畢竟是談判,她是否真有籌碼呢?她又抽一口菸,很有一會兒,才把這煙緩緩吐出來。都說往事如煙,她看著這煙濕黏的,煙不像煙,逝化得很不乾脆,「倒不如斷了吧!」她抿起嘴。每當不知所措時,她就抿起嘴,要鎮住焦慮。
夾香菸的手上一只戒指都沒有,這使她非常心虛,站不住腳,似乎是她才來無理取鬧的。如果連理都不在她這邊,她還能說什麼?她的心又被自己戳破一個洞,流出青黃色、苦苦的汁液。那是她青春的全部。花樣的年華,果實晶瑩飽滿,本是釀得那麼陳,那麼香,那麼厚道,如今不過加了一個名字,酒汁就成了糟糠,色味全變。
那個加進來的名字叫小雯。二十出頭,百貨公司電梯小姐,那套制服穿在她身上,可比某家空服人員,有自然的曲線美。「小雯?一隻小蚊子算什麼!」剛開始,唐梅還頂看不起這女孩,將她比做小蚊子,殊不知,蚊子小,還是有毒的。什麼毒?迷毒。蚊子有迷毒嗎?不,她也知道,從來只有被迷的,沒有迷人的。「早知道這麼毒,一掌打死算了!」偏偏打不死,毒性射入,人的思想有癮頭了。
這樣,她憑什麼來面對小雯?
人說,若只能向上帝求一件事,你只能求智慧,因為力量不在武器上,也不在人的手上。可惜,世上求智慧的人不多,有智慧的女人更少。她是屬於那多數中的女人,有貪嗔癡一切妄想。瞬間,她像跌入苦海一樣,載浮載沉,抓不著一個施力點。她感覺自己那樣輕,比空氣還輕,立時要飄走似地,隨風吹逝──啊,原來她才是那一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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