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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政達

這個老媽媽有一群女兒,她生了病,送到醫院,插上鼻胃管。女兒給她餵食,她無法下嚥,吃進去的全吐了出來,從此與食物無緣,只靠鼻胃管輸進營養素。

 

住院一個多月,老媽媽常常憶起往事,在病識和模糊的意識間流竄,她時常認不清楚輪到來照顧她的女兒是老幾,講了一大堆字串,女兒們彼此比對,覺得老媽已開始交代後事。這時候的人,經常陷在懺悔的情緒,還需女兒百般安慰。

後來情況好轉一點,她還會跟幾個女兒拌嘴、吵架。有一次,她氣起來,還跟五女兒說:「妳不是我生的,是我撿回來的。」五女兒一愣,沒料到有這招,回嘴:「那也是妳撿的吧。」

出院後,大家給老媽媽舉辦生日派對,想得到的親友全來了,還買了個大蛋糕。老媽媽照例還是不能吃,插著鼻胃管,在一旁看大家給她唱歌、吃蛋糕。後來也是五女兒想到的,她試著舀起蛋糕裡面的小布丁,餵媽媽吃。媽媽小心翼翼地吃進幾個月來的第一口食物,滑潤的口感毫不費力地進入喉嚨,為了這個創舉,眾人高呼萬歲,比唱生日快樂歌還帶勁。

從此,女兒們回家探視媽媽,唯一能帶的食物就是布丁。媽媽就躺在一旁,卻從此可以和女兒們一起享受吃食的樂趣。女兒們今天吃滷牛肉、下次吃烤鴨,媽媽則笑咪咪地吃著她的布丁,一直就是這一味。但也不能吃太多 ,一口接著一口的,算是淺嘗即止。

女兒們帶回來各種口味的布丁,每到星期天老家的餐桌上,就會是一場布丁的嘉年華,有法國的烤布蕾、最傳統的雞蛋布丁,也有芋頭蛋糕裡一層潤潤的布丁餡、來自南部的麵包布丁,口感像是蒸蛋。老媽媽只吃一兩口,所以最後總是進到女兒們的肚子。

「滋味還可以嗎?喜歡吃哪一種布丁?」女兒們問媽媽,媽媽笑而不答,也無從知道,她如何迎接這種生命的變化。在生病以前,媽媽其實對布丁並沒有特別的偏好。

布丁據傳是來自薩克遜民族的食物,從裝在羊胃袋裡的外出奶製品,演變成現今風靡全球的甜點。一開始,發明布丁是為了移動和攜帶,現在,則成為定居生活的代表物。只有停下來,確定了一種生活型態後,才會想到在酒足飯飽時, 一家人分享著布丁的甜蜜。老媽宣布:「今晚有布丁可以吃。」升起了孩子們的期待。

對這個老媽媽來說,與其說她期待吃布丁,還不如說她等待著女兒們回來看她吧!她吃下一口芋頭布丁,終於悠悠說道:「還能嘗到食物的味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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