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點45分，上午診只剩一對從不缺席的母女檔病人沒報到，我決定主動聯繫女兒玉蓮。
電話接通瞬間，只覺背景噪音耳熟。心電圖監測儀嗶嗶叫，不時蓋過人聲。話筒那頭斷續傳來，「媽媽神智不清」、「送急診」、「來不及取消真抱歉」……通訊嘎然而止，急診如戰場，我只能放下話筒默禱。
玉蓮是好友的表姊。記得10年前，朋友陪姨母初診，當時還在教書的她，特意請假陪同。問完診，我悄聲提醒兩姊妹：老人家無病無災，莫名焦躁不安，當心是失智前兆。
3年後，玉蓮母親突發缺血性腦中風，入院治療月餘，右半身癱瘓幾乎復原，腦子卻越來越糊塗。不是忘記爐火，就是（找不到東西）抱怨遭小偷。玉蓮一顆心七上八下，決心退休照顧失智母親。可這一退，成天和病人綁在一起，反把生性求好的她變成焦慮患者。直到母親病情加重、情緒起伏減少，加上外傭分勞，玉蓮臉部線條才緩和下來，這下怎又跑急診……
母親不插鼻管險餓死
所幸玉蓮隔天便得空回診。又是感謝又是抱歉，還故作輕鬆說母親不過「血糖低了點，灌了兩管糖水就回神」。
「是嘛？」我知道她很ㄍㄧㄥ。「插鼻胃管是不是很沒尊嚴……」玉蓮突然崩潰大哭。
原來，低血糖是餓出來的。為了挑嘴的母親，玉蓮天天忙著換菜色，渾然不覺外傭接連數日偷偷倒掉餵不完的食物！儘管真相大白，醫師卻要母親插著鼻胃管回家好好灌食補一補。
我問為何沒尊嚴，插管過程可折騰了？「媽媽很乖，毫無抵抗，灌完還裂嘴笑。」玉蓮忙著分辯。再問母親可曾交代不要插？也沒有。萬分猶豫，玉蓮終於說出當年中風住院，遇過一次教學迴診，陌生的主任教授曾當眾訓斥：「不能因為家屬懶惰，讓病人毫無尊嚴插著鼻胃管！」
「此一時，彼一時」，我輕聲寬慰，要她忘了那沒同理心的空話。
《人情絆 吳佳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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