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輕棻
每天早上他都睡到自然醒,然後穿著藍白拖走兩條街去吃轉角的永和豆漿。前一天晚上,可能是打遊戲玩太晚,或是做報告到凌晨,有時則是拿起新買的模型,專注起來便不吃不喝,所以他才會像根竹竿一樣,每回回家,鄰居都會問他是否瘦了,而母親總是生氣的責罵他都不好好吃飯,然後煮好滿桌的豐盛菜餚塞滿他的胃和心。
總是一忙起來,就足不出戶,過著懶得動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他也想要改變,但好像缺少了些,稱為動力的東西。
前幾天剛趕完期末報告,徹夜唸書,期末考應該可以低空飛過吧!反正暑假開始了,他又開始逐黑夜而居。沒有窗戶的小套房,最方便的就是完全沒有日夜的分別。
看鬧鐘才發現已經下午一點,打開公寓的大門,刺眼的陽光燠熱的溫度,讓他差點打退堂鼓不想出門,但想到這可能是一天中唯一的一餐,他還是不甘願的衝進夏天裡。
填飽肚子後,他沒有耽擱在外面,對他而言最有安全感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他不見天日的小房間。
走回家的路上,他也跟著屋簷躲太陽,他可以不怕曬,但卻受不了過曝的陽光讓他眼睛睜不開。
突然,他踢到了一個被擺在路邊的紙箱,頗有重量,讓他忍不住停下腳步,他低頭望著紙箱,戊自發出聲音的紙箱,裡面好像有會動的生物。
難得的好奇心,他將紙箱邊撥開,發現裡面是一隻很小的小狗。
他沒有想過要養牠,他連自己都養得亂七八糟,如何能為別的生命負責?
起碼,一天也讓牠吃一餐吧!看著小小的牠在紙箱中蠕動的樣子,晃頭晃腦,眼睛好像還沒完全打開。
這麼小就被丟在這裡,他一陣不捨,又趿著拖鞋往回走,進入大路邊的便利商店,買了一瓶牛奶,還記得請店員幫忙加熱。
將牛奶放在小狗的面前,牠嗅著嗅著,但盒子對牠來說似乎還是太高,他只好一手抓起小狗,用手指慢慢餵著牠。
他喜歡牠舔著他手指的溫熱,和牛奶的溫熱不一樣,那有一種力量,生存的力量。
他將剩下的牛奶放在紙箱中,將小狗放回去,摸摸牠的頭,希望牠能自求多福。
他還是他,還是一樣睡到自然醒,再去吃永和豆漿吃一餐抵三餐。只是現在他的路線有點改變,填飽自己的肚子後,他會記得也要填飽那小傢伙的。
等到牠被人領養了,他的任務就結束了,是抱著這樣的心態,他開始當起褓姆。
甚至某天下了大雨,邊打電玩的他,受不了內心的煩躁,奪門而出,將那個紙箱拉到不會被雨下到的地方。他開始看他覺得最無聊的新聞,尤其是氣象預報,颱風警報還沒發佈,他就急著把牠帶回家。
「我可沒有要養你。」他對在房間裡亂嗅的牠事先警告了。
牠還是很不客氣的亂咬他的東西,吃掉他一大堆為了颱風庫存的零食。
天空放晴了,他抱著牠,望著滿街凌亂的斷枝落葉,牠還是要回到牠的地方,因為他沒有要牠介入他的人生。不好不壞,卻也沒有高低起伏,不值得讚頌和留戀的生活。
他雖依依不捨,還是希望能很man的假裝自己不在意,把牠放在一個新的紙箱裡。
一直說要幫牠寫上「歡迎認養」的牌子,卻一直都沒做。
他蹲在紙箱前很久,直到覺得牠適應了新環境,才決定要離開。
走了十幾步,想著這是最好的決定,卻又懷念夜裡和牠一起躺在床上,牠會一直舔他手掌的溫暖。
那些被牠咬爛的東西,其實也該丟了,牠在,他反而肯乖乖收拾房間,把東西擺好,把廢物拿出去回收。
看牠吃東西的樣子,他也覺得東西好吃,洗澡時望著鏡子似乎覺得自己有點長胖了。
他停下腳步,想來還是捨不得。
突然後面有個聲音叫住他,「先生這是你的狗嗎?」
一個穿著通訊行制服的小姐,就站在他和紙箱之間。
他搖搖頭。
「我還以為有人領養牠了,害我高興了一下。」她活潑的語調,帶著一點不好意思。
一問之下才知道,她也會定時來看看牠。
難怪每天的牛奶紙盒在隔天都會不見,而她放的那條毛巾還在他家,雨天用來包覆牠不被雨淋到。
後來他們偶爾見面,餵狗吃東西,聊聊牠的可愛。他們不談彼此,唯一一次,她問他為何又高又瘦,感覺風大時就可以當成風箏放上天空。
她拍著他的肩,像個姊姊般叮嚀他要吃胖一點才能保護女生。
我高高的
但是瘦瘦的
腰细细的
臉小小的
他低下了頭,臉熱了起來,第一次他和女生如此靠近的說話。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很man的真的成為自己理想中的超人。
我把手臂練粗了
只為了讓你好躺一些
我把真心練壯了
只為了背著你奔跑不會累
他換了一個可以運作的鬧鐘,開始跟太陽同步運行。
開始跑步、游泳、健身,開始吃三餐,開始不再讓別人覺得他弱不禁風。
他跟小狗比賽誰長得比較快。
當她抱起小狗,說牠又變重時,總是忍不住拍拍他的肩,發現他不再瘦骨嶙峋,還開玩笑的說學糖果屋裡的巫婆說:「可以吃了。」
我是一個瘦瘦的男生
只是一個渺小的男生
不知道你是否能看見
我愛你的那一面
她說要離職了,說她以後都不會經過這裡,還說她要把牠也一起帶到新搬的地方。
問他會不會難過,他如果說會,她會知道他說的捨不得不只是狗,還有她嗎?
最後一天,他買了一個寵物籠,讓牠不用在待在紙箱裡,也可以跟著她一起去其他的地方。
牠似乎感受到離別的哀傷,舔他的力道特別熱情。
突然他覺得他們很像,他也不想離別,因為牠和她,現在的他活得很有力氣。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並非一事無成。
他還有力氣,改變他能改變的。
於是第一次,他開口問了她的電話,也問是否能偶爾去看看她和牠。
如果你選擇了我
因為你 我不是個SOSO的男生
她笑了,他以為她在笑他的愚蠢。
她依舊拍拍他的肩膀,笑說:
「你現在夠強壯了,可以,讓你來保護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