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達

安娜抵達時我正開始烤蛋糕。她隨我走進廚房,從背包掏出紅酒,打開後倒了滿滿一杯,自顧自喝起來。空氣中瀰漫蓄勢待發的酸楚,我點燃瓦斯,邊把巧克力及奶油隔水加熱,邊等她開口。
 
「妳是否記得我提過在莫斯科的舞伴列夫?」她問。

我點點頭。巧克力在鐵碗中融化,香味四溢。我遞給她一支小茶匙,讓她從碗中取用。

「好吃。」她臉上終於有了笑容,開始娓娓道來。

她與列夫於舞蹈學院結識,繼而相戀。畢業後兩人搭檔比賽,一起走過習舞低潮,一起創造藝術高潮,相知相惜,堅定難摧。年初她決定到阿根廷進修,列夫不跳阿根廷探戈,決定留在莫斯科。啟程前列夫向她求婚,她欣然接受。
 
遠距離戀情從來都不容易維繫。而她對列夫很有信心,信賴是唯一辦法。每日上課練舞超過八小時,再累再無助,只要在視訊那頭看到列夫的笑容,身心就再度充滿力量彷若復活。列夫會在視訊那端舉起無名指說:「小煎餅,我愛妳,等妳回來。」
 
煎餅是她的最愛,也是列夫給她的暱稱。她給列夫的暱稱是小蛋捲,即烈夫最喜歡的早餐。說到這裡她瞪了竊笑的我一眼。

那天早晨,一個學生告訴她,列夫跟一個初學者過從甚密,他看到他們手牽手離開教室。她在即時通上問起,列夫沒有否認,說:「是的,我喜歡她。」她很溫婉地問:「你們在交往嗎?」那頭沉默了一陣,回答:「是的。」她再很溫婉地說一聲:「好的。」就下了線,把列夫從網上所有管道封鎖刪除,不哭不喊不抱怨不哀求。
 
「現實總是殘酷。」她說。我接著說:「是的,天天在電腦那頭說愛你的男人,天天在現實生活另一頭與另個女人親吻。」「眼不見,心不念」這句俗語其實很正確。現實總是殘酷。
 
「我的前騷莎舞伴兼男友在我來阿根廷進修探戈後,跟一個騷莎初學者交往。」我說。所有老師同學都怕我難過而沒告訴我。身為最後一個才知道的人,想起所有自以為的濃情蜜意,及滿心期待歸期後的相會,彷彿被狠打一耳光的窘迫。
 
「我們是否對這些劈腿人太好了?應該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得他們雞犬不寧才對。」我繼續說。但已變的心既是已變的心,哭喊嘶號不止沒用,還會讓自己顯得狼狽,寧願給自己留一點尊嚴,日後想起來才不會那麼難堪。也許不夠聰明,但臨到死角還硬撞就真愚蠢了。
 
巧克力總能給破碎的心一點點溫暖;我把櫃裡所有巧克力丟進碗裡融成濃漿。她繼續自鐵碗裡挖巧克力往嘴裡送。我拍她的手:「妳再吃我就沒辦法烤蛋糕了。」

「妳有一手好廚藝,放棄妳的男人一定會後悔。」她說。

「從前我會這樣想,」我微笑說,「但現在我告訴自己,若任自己沉淪,錯過當一個更美好女子的可能,我才真的會後悔。」

微笑吧。當愛神並不眷顧,仍請給自己祝福,走向下個馨香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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