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佳鑫
為了兩個月後中文之夜的活動經費,公關長規定每位組員要向附近店家拉取贊助金,或多或少都無妨,只要慷慨解囊,我們就為店家打廣告喔。
一群大一生頂著白燙燙陽光鑽進溫州街,四處張望找尋合適店家:麥子磨麵、韓庭州、泡麵達人、朱利安諾……,往往目標鎖定,腳步卻開始遲緩游移,每個人腦子裡都滾著即將受到戕害的薄弱自尊與恐懼:「你好,我們是台大中文系,不久後有場大型表演活動,希望你們贊助。」
這句話或縮短或拉長,包裝得客氣委婉或冠冕堂皇,始終脫離不了那殘忍現實的核心──我們要錢。
只是,那些在學校附近的店家,早已練就各種拒絕工夫:「不好意思,老闆不在喔」、「你們先留下資料,等老闆看完,有興趣再連絡」、「我們贊助的預算已經用完」、「前幾年已經給過你們啦」……。通常拉贊的成功機率不大,偶有幾家贊助一兩百元,已是天大的幸福。然而有態度惡劣者,死命搖頭兼揮手說沒有沒有,買麵可,拉贊不可;一間專售理工書類的店長聽到「中文系」三字,瞬間皺眉縮眼,伸出又直又硬的食指用力點數我們人頭:「一二三、四五六,你們啊,只會跟別人要錢,自己去打工不是更快嗎?取之社會用之個人,大學生是這樣當的喔?」空氣裡瞬間湧升酸意,儘管斥責的話語霹靂啪啦一串串脫口而出,我們仍保持僵硬微笑。我看著老闆娘臉上擁擠的皺紋隨著苛薄尖酸字句上下起伏,睥睨的目光彷彿此刻她是萬物之神,只差沒雙手插腰斜傾脖子以神聖之腳蹂躪輾踩我們罷了。
當然,遭了她白眼,我們出了店門便同時白了老闆娘六眼。不,同白了十二隻眼,但眼神裡不只是庸俗的嗔恨怨念,躲在深黑瞳孔後的,是更多遭奚落遺棄與孤立無援的青春哀愁。
這不是白日夢,這是一場體驗小小人情冷暖與悲歡交錯的遊戲,練習卑躬屈膝,練習說謝謝與對不起,練習真實強烈的快樂與傷心,練習厚臉皮。老闆為了小額金錢的營生而操煩,我們為了大把青春的揮霍而憂鬱,卻同時享受了初見人世之新鮮與暗譙老闆之快意。這是十九歲稚氣和成熟相互混雜而浮升的迷濛美好。
徘徊溫州街小巷,因為必要的拉贊,體驗了不必要卻趣味十足的奇妙時光:認識了和藹與凶惡的商家,記住了好心的老闆和小氣的員工,聊了八卦、挨了罵。大一拉贊初體驗,那些離我們還好遠好遠,閃閃發亮的金錢啊,此刻我們多需要你,但還不用如此斤斤計較,不用太過認真地汲汲營營;這是多麼完美、逼近人生卻又打了柔焦的神祕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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