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倫
少年出發前曾用塔羅牌為自己占卜，抽到了正位的「塔」，這張牌他便一直帶在身邊。「塔」的聯想基礎通常是《聖經》中巴別塔的典故：人類聯合起來要建通天之塔，但上帝使他們說不同的語言，人類因此無法溝通，功敗垂成，牌義顯然有傾倒、失敗的意味，不算是什麼好兆頭，但少年習慣取巴別塔的引申義，也就是將「塔」判讀為人類的自大與傲慢，以為自己很神，那麼這張牌的意義就變成像希臘悲劇永恆主題那樣的警世提醒。少年把眼前的高塔和紙牌牌面上石造的城堡做一比對，古往今來塔就是長這德行，總是像豎著一根中指，或是別的，挑釁著所有看到的人。
所以這張牌其實真是再適合今夜不過了。
從小，他就聽長輩說高塔裡住著政府，但他們也沒有一個見過塔裡的人。那大概是一種象徵性的說法，他當時是這樣想。隨著他長大，他的想法不同了，他一定要親眼見到塔裡真的有人，才能說服自己這座塔有存在的意義。在他的家毀滅的那天，他發誓他見到塔裡有光，而光中有一模糊的側影，他甚至覺得聽見了笑聲，即使那塔是如此遙遠又高不可攀，他極可能只是在悲痛中產生了幻覺與幻聽。無論如何，他來到了塔前，過程比想像的輕易許多，少年繞著塔尋找入口。沒有入口。這說明了一路上都沒有守衛的原因。少年有些慌了，這不在他的預測之中。
一條繩索突然從塔上啪地一下子垂降到了地面，少年急忙鑽入草叢，一動也不敢動。遠遠地，一名黑衣人扛著一籃什麼東西來了，在少年前面不到一個手臂長的距離，他背對著少年蹲下，俐落地用繩子把籃子綁好，然後拉拉繩子，籃子便往上升了去。
見黑衣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少年縱身一躍，勉強搆住籃子的邊。繩子停了下來，想是上頭的人察覺有異，猶豫是否應該繼續，不一會兒，繩子果然被放鬆了，少年連人帶籃一起摔到地面。他暗自後悔自己太衝動，毀了大好機會。但繩子卻沒有被收回，少年猜想，上頭可能誤以為是黑衣人出了錯。於是少年迅速把籃子裡的東西扔了，在黑暗中他仍可以感覺到手中是香蕉、太陽餅以及屏東來的蛋糕。最後，他爬進籃子，再度拉繩。
少年來到塔上，塔裡的人大吃一驚，後退了好幾步，正好進入月光的照射範圍，少年這才看清，自己手中握的不是什麼繩子，而是那人耳毛結成的長辮，少年結結巴巴地問：「這、這就是你聽不到人民聲音的原因嗎？」
塔裡的人恢復鎮靜後，立刻欺近一臉不解的少年，邊將他推落塔，邊翻白眼說：「傻孩子，這是造型，我不聽純粹是因為我傲慢哪。」
塔裡的人撿起少年掉落在地上的紙牌，沒注意到那少年在墜落前仍緊緊握著與自己相連的那條耳毛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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