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紘立
父親某天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騎著那輛老舊的摩托車,噗噗噗地上路,最終抵達野柳。戴遮陽帽與袖套的歐巴桑們,圍著我們,一樣樣兜售胸前垂掛著的竹籃裡的什品,父親買了台兩百八的即可拍相機。我仔細研究一下那台相機,非常輕,表殼是厚紙製的,鏡頭彷彿玩具,製造不了遠深近景的效果,視窗便是在紙板鑿了個洞,拍攝一張照片後,需要調轉一枚黑圓盤,它在每次的轉動時會發出齒輪摩擦的咔咔聲,一張底片的長度捲過去了,約莫能轉三十次。
父親用此相機替我拍攝許多照片。底片最後由我送去相館沖洗,照片裡的我不是失焦就是只是一面大海包圍一塊小岩石的背景畫面,沒有父親的身影。我突然惶恐地想或許當初他根本就沒跟我回來,他還留在原地,凝視一面孤獨且盛大的海發呆。
我問父親為什麼非得學會游泳呢?因為他反覆提醒,好像那是件值得慎重的事。
他的眼神堅定,使我不能產生懷疑,那個靜闃無人的午後,海浪固定三秒順岩邊綻放暴烈的花,陣陣鹹腥的風吹亂我們的頭髮。他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從那裡來的嗎?有天我們都會回海裡去。」
父親過世後,時常想起這被忽略的片斷:海,礁岩,我,而他就像一尾魚游了出去,在那個海邊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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