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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芳綺

在一間普通大小的教室裡面,前有講桌,後有回收桶,中間夾上六乘七的桌椅排列,對一群正在抽長的身體們而言,顯得有點局促。木桌上擺著各種此刻你不一定能全數指認出來的物品、書籍、考卷或廢紙;深綠色書包或左或右地掛在桌邊、椅背;窗戶上晾滿深色的運動服、毛巾、汗衫;講桌也不例外。走道間立著飲料罐、水壺、吃剩的點心與垃圾,但仍然可以行走。有點擠,是上課偷偷傳紙條零嘴的、最恰當的距離。除了最末排第一個座位。

 

那張桌子緊貼著窗框,比起同一橫行更往前一些,相鄰的兩個座位則巧妙地往另一側靠近,約莫是地上畫有綠色粗格線時,排座位的基準線究竟是線內或線外那樣的巧妙。現在想來那座位所占據的空間應比其他的來得大,但不明顯、也沒有人在意。座位主人的書籍、運動服和大家的完全相同,甚至連零分的考卷都一樣;但你知道它是空的。沒有飲料、零食,當然也沒有紙條。空的。你看著那個座位,希望無論何時,都不會坐在那裡。

記憶中,那人總在下課鐘聲尚未完全結束時,起身、穿越講桌和第一橫排間的窄小走道。當身軀擠過走道時,同學的桌子會因此稍稍移動,和同學一起擦出不悅的聲響──來自唇齒與桌腳地板。等那人離開後,滿室同學像是一支支飽滿的汽水瓶爆出許多抱怨,淹沒整堂課裡那人的沉默。你看著空的座位,想不起對方的聲音、想不出對方被排擠與沉默的理由;「那與我無關」,你這麼想。你只希望自己能夠是支普通的汽水瓶:內在熱烈、外在安全。

你開始假裝自己是一支汽水瓶,換過一間又一間的教室,直到安全地離開所有教室。你踏入職場、回到家庭,發現眼前仍然充滿了一格一格的座位,裡面放著一支支冰冷陌生的汽水瓶。你想起很久以前,每一間教室都有的空座位,與座位的主人,像是瓶身龜裂、空洞的瓶子。你甚至想起對方曾投向你卻被無視的求助眼神,以及逐漸空洞的過程……

某天,黑暗列車裡出現一支長期被漠視的空瓶子,決心粉碎自己,好發出聲音……

你終於變成一支真正的汽水瓶子。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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