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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弟

冠了二十七年的母姓,終於在今年改掉了。二姊千里迢迢從台中趕去基隆的戶政事務所,久違的父親平靜地陪在身旁,送件之前卻又再三確認:「妳媽媽同意了沒有?」

母親當然不會同意。因為她早已認定他是一個失職的父親,孩子都是她含辛茹苦帶大的,憑甚麼要跟那個男人的姓?至於二姊說溜嘴的那一天我就在現場,親眼看見母親的表情從看完電影的雀躍驟變成晚年見棄的怨婦,毫不掩飾地甩開二姊安撫的掌心,氣沖沖地離開二姊工作的地方。我隱約還能聽見她撂下的最後一句話:「要姓妳去姓啊,以後妳跟我都沒有關係了!」

沒想到二姊對於這半威脅、半耍脾氣的狠話絲毫不為所動,而且早已和父親敲定了日子,北上認養、改姓、換證再加上認祖歸宗的手續一次搞定。從那一天起,母親和二姊真的再也沒見過面,至今已經兩個多月。

其實跟父姓或跟母姓的問題,從小到大就一直困擾著我們。當對方一聽見我們跟母姓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往往是:「你一定來自一個不正常的家庭。」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我們身分證上的父親欄是空白,父母也並沒有登記結婚,所以我們說穿了就是以私生子的名義活在這個世上,在民風純樸的年代,只能又羞又恨地活著。因為不正常,所以在我們成長的記憶裡,永遠少不了傷人的關懷和真誠的嘲諷,結果往往是別人鼻青臉腫,或者是自己鼻青臉腫,而雙方卻又樂此不疲,直到年歲稍長,才總算玩膩了這場無聊的遊戲。

我的二姊向來為人憨厚忍讓,不像我。她總是習慣把委屈往肚子裡吞,然後笑著說她沒事,又繼續埋首整理家務。吞了二十七年以後,她才略顯不安地詢問我:「如果我跟爸爸姓的話,你會不會不認我這個姊姊了?」沒想到她並不擔心和母親斷絕關係,反而害怕我這個做弟弟的會因此跟她畫清界線。不過這也難怪了,因為在無數個母親上大夜班的日子,一間空蕩蕩又黑漆漆的屋子裡,就只有二姊跟我兩個人相依為命。我們姊弟倆的感情,比誰都親。

所以,我誠實地告訴她:「跟誰姓是妳的自由,而我並不在意自己的姊姊姓謝,而我卻姓邱。」姊弟倆牽手走過了二十五個灰暗的年頭,一同嘗盡了別人對我們身世的冷嘲熱諷,有誰比我們更渴望一個可以歸屬的家庭?又有誰比我更能了解二姊心中永遠的遺憾?

親愛的二姊,我衷心地祝福妳,在換了另一個姓氏之後,能夠找到屬於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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