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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位紅衛兵。那年頭,他被稱作「反共義士」。第一次見面的場合,他方形的瞼帶著些許陌生的羞赧。但我們赫然立即就在一起了。天啊,七○年代的台北社交圈,是不是稍具條件的單身漢都被懷疑是gay,而又都其實都是呢?我納罕。


但我畢竟和紅衛兵約起會來了。那時他才30出頭,來台還不到半年,安排在政大念書,寫情書給我是一首頗長的詩,鉛筆寫在白底綠格子稿紙上,極色情,用花蕊和性器官作比喻,技巧極粗糙的那種。


為何來台 語焉不詳
記得有一次我問他為何選擇來台灣?他語焉不詳地扯了一大段,我完全不懂,但只見他雙瞳泛著淚光。
有人警告我:會跑來台灣當「反共義士」的人,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人,而且肯定會是「壞人」。
我則想起他在街上或校園裡遇見小孩時那股悸動的表情。我想︰會這樣喜歡小孩的人,該也壞不到哪裡去罷?
數年的失去音訊之後,在我工作地點(他居然知道)天外飛來一封蓋著外國郵戳但沒有發信地址的信,字跡潦草,但署名分明是他。大意內容是︰他自大學畢業後便在某報當記者,之後派到倫敦多年。而寫此信時他正住在醫院裡,他自覺應不久於人世云云。
我看著信發怔許久,還傻傻地拿信到處向人請教那草到近乎無法辨認的簡體字跡。好久以後,我才確認(或說說服自己),他應該死去了。
他怎麼死的?為什麼要在死前寫這封信給我?一切都沒有答案。當然愛滋是一個可能,而且極有可能。
也極可能,我是他初來台灣的那幾年裡,唯一親近過的人。
但於我,他並不是。
但每當剝開記憶的洋蔥,他這個孤單在台的紅衛兵,都會在我生命最底層和我再打過一次照面。我想起他時心是悲哀的,但這悲哀也如洋蔥一般,漸漸一層層剝開之後,只有空虛,空洞。


陳克華《我的雲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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