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赴約,外頭好冷,他正在烤地瓜。
她很倦怠,原本推說店內還忙著。他求她來,說:「為我,就為我一次。」她的心有了冰紋,底下是深淵。
他們相識時,她傷痕累累,帶著兩個孩子逃家。他養她們一家,讓她穿名牌,小孩讀私校。但她從心底看不上他。她高而挺拔,遺傳自母親的一雙眼總未語先笑,帶點狐騷。他被這強烈的氣味暈了頭。她不愛他,他明白。她須要一個巢,養活她的雛鳥,他願意。
她的虛情,偽裝的高潮呻吟,總讓他在關鍵剎那軟了下來。他抓著她的頭,勒緊她的脖子,用枕頭壓住她的口鼻,她幾近窒息,發出悶吼,這時他再度堅挺,戳刺進攻,枕頭鬆了,她感受生之氣息,一股熱流灌入她的底部,下肥過多,她雜草叢生。
孩子的譴責眼神,她最難面對。孩子忽然竄高了。他們一家四口出門,兩個孩子分屬不同父親,與他無涉。他像一個侏儒,站在他們身後,影子拉得老長。
母子如血蛭吸乾了他,他乾癟枯涸,賸一把骨頭。她肥沃旺盛,新的季節新的田野。
那一夜 他渾身是血
他們圍著火爐。她瞥見桌上寒磣擺著一盤鹽酥雞、貢丸湯。他從手上老,大大小小的斑點爬滿手臂,兩隻手像枯枝,她下意識往後仰,深怕他扼住她的脖子,如往昔繾綣之時。
他沒有。如今他只是個無害垂死的老人。誰信他曾經是狠辣冷血的殺手,連女人都殺。
他撈出一只肥滿的地瓜,表皮有點焦,他細細地撕掉皮。她發現他的溫柔。但一切都已太晚,並且從開始,他就清楚她不愛他。
她並非無情物,那麼多年,他為她做那麼多,孩子已經成年,她曾動念勸他從良。可是她來不及說,那一夜他渾身是血,手摀傷口,命她收拾細軟。大難來了,比翼鳥也得分飛。
車子來接他避風頭時,她按手機報警。其實刑警已埋伏周遭,她多此一舉。
她接了金黃的地瓜,那顏色燦爛如他們一回五月去台南看到沿街的行道樹黃金雨。他人就是聳,當時對她說,你等著,我賺這樣整條街的金子給你。
「今年冷得反常。」他加入龍眼炭,開始燒水泡老人茶。以前他們住在一起,那些一隊穿黑衣的小弟進到客廳,他坐在面對門的主位,開始煮茶。他們要議事,她把孩子帶開,一切知道愈少愈好。
「冷嗎?外衫脫了吧!」她脫下外套,雙腿併攏坐著。他起身去關窗。他們相對無言。她想他關在監獄那麼多年可能也沒人說話。
她忽然有窒息感,驚惶狂吼往外奔,門卻鎖死。他們臉龐紅暈,赤條條相擁如深睡不醒。老相好殉情的消息傳開。
《物體系 楊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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