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輕棻
當他拖著疲憊的身子打開家門,還沒開燈,就聽見一大群人聲衝著他大喊「生日快樂!」他望見拿著蛋糕的女友朝他走來,溫柔的要他許個願,他望著她的臉龐內心湧上一股激動。脫口而出的願望已經不記得,當他吹熄蠟燭以後,他看不見她的臉,一切又歸於黑暗。
睜開眼,他不願相信剛才發生的只是一場夢境,但身畔的清冷,告訴他一切都是事實,事實便是他又孤單一人。
回想那一段驚喜,是曾經發生過,但他卻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當時他興致缺缺的吹熄了蠟燭,強言歡笑在拿著香檳酒和賓客的社交中,他只想回床上睡覺,於是不解風情的趁著別人不注意,切完蛋糕後便偷偷溜回臥房。
醒來時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他走出房間,客廳的燈還亮著,桌上原先凌亂堆著的食物和蛋糕都已經收拾乾淨,廚房有人在洗東西的聲音。
他看她穿在圍裙在流理檯前清洗碗盤和玻璃杯的背影,有種想迎上前去擁抱她的感覺,感激她為他做了這麼多。
總是沒來由的退卻,或許過於浪漫的黏膩,不是他的風格,於是很多話哽在喉嚨,很多貼心的舉措又被壓抑了下去。
他只繞到她的身旁,倒了一杯水。當她望著他深情的說「生日快樂」時,他無法給她一個吻,或是連一句「謝謝,妳辛苦了!」都說不出來。
邊喝水,他自顧自抱怨早上工作上的不滿,似乎這場慶生宴絲毫沒有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值得提起的痕跡。
要是那時他有發現她失落的表情就好了,他就不會這樣的理所當然,以為全世界都必須繞著他轉動才行。
儘管他知道人都會有言不由衷的本性,卻還是粗心大意的觀察不到別人的口是心非。
從來沒過過什麼紀念日,他認為聖誕節、情人節漸漸流於形式,成為商人哄抬物價的手段,自己不願隨波逐流,於是在他很理性的發表對這類節日的看法後,女友也只能認同他,捨去這些過節的樂趣。
「天天都是情人節」是給每天都不吝嗇相愛的戀人說的,他似乎從沒想過女友內心真正的想法,他總是先說了理論,先表達了自己的喜好,再看似大方的允許別人發言,然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容別人反對。
即便如此,他是單純的,他不會去猜,他會選擇相信,於是當女友說她不要特別的生日禮物,他就真的沒準備了。她說不要他來接送,他便真的不出現在公司門口。他不懂她的口是心非,她的貼心是做球給他,看他會不會超乎預期的讓她感動。
她一直沒等到那天,他也不願直接問她要的是什麼。要求才得到的愛情很敷淺,他們都認同,於是他們便憋著話,漸行漸遠。
不是沒有愛,只是不懂怎麼適切表達那聚積在心裡,溢滿胸懷的熱烈感受。
熱情的心,配上不夠主動的肢體,彷彿相抗衡的一種拉拒,每天只是不斷的逼他多一點釋放,或多回收一點自己。
很多次,在街上逛街時,她會主動牽他的手,他很希望自己能多享受一點愛情的親膩,卻又在眾人目光的圍剿下,放開了手。
根本沒有人在在意他們,但他就是要保持一點距離才感到自在,還以為是一個人存在大街上的自在。
我不會愛
擁抱總是太淺太慢 甜蜜常常少說一段
用心再深看不出來
如今他坐在捷運的坐位上,前方緊緊牽著手的,親密談笑的男女比他的年紀還大,靠站時,男人還緊護住女人的身體,不讓擁擠的人潮將彼此沖散。
從前他總覺得目中無人的場景,現在卻感覺很美麗。
兩個相愛的人,值得祝福,為什麼從前他只覺得這些表達關愛的舉動很無謂,甚至可能受到詛咒?
當他開始想要了解她和誰講電話的時候笑得這麼開心?她脖子上那條二十四小時都戴著的銀鍊子是誰送的?家裡為什麼總是出現新鮮的玫瑰花?她為什麼剪掉留了兩年的長髮換了新造型?
這一切的積極探究,卻只換來一個來不及的遺憾。
她終於肯老實的和他要求的第一件事,便是希望他放她走,讓她自由。
他知道自己從沒有鎖住過她,她也知道,所以當她提出分手要求時,還自我調侃了一下。
「或許我應該請你緊緊捉住我,用你最大的熱情告訴我你對我的愛,而不是叫你放手,因為你給我的感覺,一直是鬆鬆的,我對你應該是可有可無的吧!」
或許他該辯駁,他給的不是敷衍的愛情,他只是不會愛,不懂怎麼表達愛意而已。
就算我對你的愛
深的像一片海 重的我放不開
親愛的我想我不會愛
他隱忍著心裡因為失去愛情,以及被鍾愛的人誤解所引起的風暴,面無表情,不讓她看到情緒的顯現。
幫她拿行李到樓下,她沒有拒絕他這最後的體貼。
就算讓他看到已經有人等在車裡,她想他也不會心碎。
他禮貌的伸出手,要和她道別,如朋友般。
他刻意不看她臉上的尷尬還帶著更多,或許是不捨,他不去閱讀,像往常一樣。
沒有預期的,她給了他一個最後的擁抱。
深深的,她的體溫緊緊傳入他的心裡。為他的風暴平靜。
愛可以只是單純的一個擁抱,就感受到了,他卻做不到。
當他想要回報時,她卻匆促的抽身了。
頭也不回,愛情再無交會的機會。
「愛人」的能力是與生俱來,他卻感覺自己缺少了這個能力。
拿出擺在抽屜好久的戒指盒,他只能獨自嘆息「真的我真的不會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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