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慧琳

兩小時後,我汗濕衣襟,收穫卻還不滿半斤。蝦猴的美味,確實是用勞力換來的啊!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爹娘/我家就住在媽祖廟的後面/賣著香火的那家小雜貨店……」提到鹿港,許多人總會不自覺地哼起這首歌。

雖然現在的鹿港街道早多了霓虹燈,賣香火的小雜貨店已難尋著,但踏著羅大佑的經典步伐來到媽祖廟,裡裡外外繞一圈,確實很快便熟悉了這兒。

黑龍老大很和善
跟著他去捉蝦猴


這小鎮的氣息,像古廟香爐裊裊的煙,喧譁中帶著沉靜虔誠;這小鎮的精華,傳統中有精緻,如梁上雕花、歲月在街牆留下的印記;這小鎮的味道,全在天后宮前廣場一字排開,任君選擇:麵線糊、蚵仔煎、芋丸……其中我吃來最有滋味的,是那又香又下飯的蝦猴,料理方式可用油炸,或做成蝦醬。

吃來最有滋味,是因為我曾親自體驗過捕蝦猴的辛勞。那帶殼的香鮮,是漁民在烈日下曝曬六、七小時,用滿手泥汙交換而來。我明白這盤中鮮,隻隻皆辛苦。

我是跟著黑龍老大去捉蝦猴的。不知黑龍老大為什麼叫黑龍老大,少了一隻臂膀的他,乍看之下,確實有幾分老大的氣魄,但幾番交談,會發現他黝黑的膚色裡,其實透著善意,透著溫和的人情。

黑龍老大先帶我尋找蝦猴的出沒區域,像灌蟋蟀一樣,若沙岸濕地表面出現一個一個小圓洞,這裡就很有可能是蝦猴的群居處。為了進一步判斷蝦猴的分布密度,還得用耙子將表面土泥稍稍挖開,若看到洞穴密如蜂巢,就表示可以開工了!

黑龍老大先用泥沙圍出一塊區域,並做出一條溝渠,接著就用灌水的方式,讓蝦猴跑出地面。原以為「捉蝦猴」應該是用網子撈捕的我,這才知道原來蝦猴是要徒手一隻隻「捉拿」的!在灘上行走,猶如太空漫步,每一步都緩慢至極,有時腳步陷得深,甚至動彈不得,只得無奈地看著蝦猴一隻隻從身邊溜過。烈日曬得皮膚刺疼,額上的汗也一滴滴地往眼睛裡流,我雙手泥濘,擦也不能擦,揉也沒法揉。才不過十五分鐘,就這麼辛苦,我難以想像漁民們如何能在這狀態下連續工作七小時。

誤把木頭當海參
鹿港博士憋著笑

我偷偷瞧一眼黑龍老大,深怕被他發現我是個吃不了苦、專幫倒忙的傢伙。不過他倒是不以為意,臂膀因專注工作而出現一道漂亮結實的曲線,在陽光下微微閃耀。

除了蝦猴,沙岸濕地裡也不時冒出其他生物。這是沙蟲,這是海蚯蚓,這是珠螺……黑龍老大逐一介紹,當我發現一個貌似海參的肥胖物體,大聲問他:「那是什麼?」他不減耐心地回答:「那是木頭。」他臂膀上的曲線跑上了嘴角,憋著笑。我則恨不得鑽到沙泥灘裡頭,成為一隻蝦猴。

被曬到幾近昏厥、腰彎得發痠時,我們發現了「海豆芽」。黑龍老大說:「這可是上億年的生物喔。」

我忍不住驚呼:「所以是活化石囉?牠的學名是什麼?」黑龍老大靦腆地笑了笑:「這個要問博士才知道,我不懂啦!」

我沒回話。沒說出口的是:「你就是博士。」這個領域的博士,不寫論文、不會演講,但他們喊得出每一個從地裡冒出來的生物,知曉牠們的生活習性,懂得如何尋找牠們,更了解在什麼季節,牠們需要休養生息。

兩小時後,我汗濕衣襟,收穫卻還不滿半斤。蝦猴的美味,確實是用勞力換來的啊!

假如你來到鹿港小鎮,除了漫步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漁村,除了品嘗「一隻蝦猴配三碗粥」的香鹹,或許也可花點心思,感念鹿港的博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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