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琴
媽媽的養成教育使她個性保守、內斂,從不與我們談論有關「生理」方面的情事;我進入青春期的第一件生理褲還是在枕頭下發現的。初次帶媽媽去婦產科門診,無預期之下,醫生要幫媽媽做內診,喚我進入診間陪伴。
護士職業性的交代一聲:「脫掉褲子,躺上去等醫師!」就走出內診室,留下兩個不知所措的母女;媽媽無意識的東摸西摸,就是摸不到褲頭上去,且開口對我說:「妳先出去!」
待我走到門口,醫生看見了又說:「妳進去陪伴,我就過來。」媽媽叫我出去,醫生叫我進去;我只得選擇站在診檯前低頭「欣賞」醫師的那盤器械。
想起小時候年節或遠方親朋來訪,媽媽總要捉隻後院的土雞來宰殺。每次媽媽準備好一鍋滾燙的熱水後,會在地上放個裝有一小撮白米的大碗,再喚我幫忙抓住雞隻的雙腳和翅膀,方便她隻手拿刀、隻手繃緊雞脖子,放血到碗裡。
每當她蹲在地上專心念著「做雞做鳥無了時,緊去出世做好人家ㄝ子兒」時,我都對她撩起裙襬、露出底褲的雙腿間,生出一股似懂非懂的迷惘:「我是從那裡出來的?怎麼可能?我的頭那麼大,一定很痛吧?我出生在好人家的家裡,所以我是雞來投胎的?」這是我對「來時路」最初始的幼稚想法!
今天,初見我乍到人間的來時路,它在白皙、沒有肌理的雙腿間晃現;說它晃現,因它隱在八字狀的雙膝內,因它在一片雪白的保護色裡,因我忽東忽西的雙眼。
我不要媽媽如爸爸;臨終前在幾無意識之下還伸手想拉被子,以掩蓋我正幫他換尿布的下體。
我不斷對媽媽心戰喊話說:「世間只有兩種人,大家生來攏相款,阮細漢時妳幫我換尿布,今嘛換我照顧妳,按捏有什麼不對咧?」
嘴裡這麼說著的當下,我的思潮也早已隨著醫師的鴨嘴鉗,循著血脈大道,鑽進這條來時路的彼端,想念起那寧靜的、安全的、沒有寒冷、沒有憂傷、沒有暴力的原生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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