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森
今天從市立圖書館搭捷運回火車站,吃了一頓不健康又昂貴的速食。暴飲暴食的後果是灼燒似的反胃,但我卻很開心看到街頭藝人於連日陰雨後再度出現,正蹲在黑色的音箱旁嘿嘿地試音。月前被蘇迪勒颱風奪走光明的路燈,到現在還未恢復視力,捷運出口少了一圈柔橘的浪漫氣氛,多了一團吞噬般的陰暗,但人氣絲毫不減。
或許就是因為有人氣,才引來乞丐。
他拿著爛了一半的關東煮紙碗,輪番地在觀眾面前低頭乞討,與在路燈下唱得婉轉輕柔的藝人形成一種怪異的對比。
俗話說:笑貧不笑娼。然而,人們真正歧視的貧窮只是「相對較窮」,是有產階級之間和購買力比較之下的結果。對於「真正的貧窮」,與其說是歧視,不如說是畏懼。
同儕間互探薪水、討論昨天去哪裡逛百貨公司、提幾袋時尚用品,贏了你會有病態的成就感;然而,真正需要在街上乞討的那些人,與他相比,你只有內心一句念佛似的慶幸:還好。那不是我。每當乞丐來到面前時,我總是這麼想。
乞丐雖然沒有吐露隻字片語,但他不健康的暗黃色肌膚、一口爛牙、空洞的眼神───貧窮喊得比任何一位特賣會的推銷員還大聲,震耳欲聾到你會害怕。很多人都是眼神死死黏住手機,不敢直視。一對情侶更加專注於彼此的對話。高中生錯愕地下意識往後靠。有些人直接先躲開。但還是有名好心的帥哥在乞丐點第三下頭後掏錢給他。
他總共深深地點了四次頭,面無表情。我抿著嘴,用力地搖搖頭,他就沒再來了。童年時代,從大人的談話間,總會聽到有人裝窮的故事。然而,我百分一百二十肯定,眼前頭髮半灰白的先生深陷在真正的泥淖之中。
坦白說,我不喜歡看到他們,只因總會提醒自己冷酷、自私、膽小。大家頂多是忽視,只有我非常直接地拒絕,只因為街頭藝人還在失明的路燈下賣力地演唱(You are my sunshine)。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手裡握著的銅板是要給街頭藝人的。然而,這樣的比較公平嗎? 有些人已經被榨得一無所有,他卻還有一副好歌喉和吉他。
在這樣的心理掙扎之間,我離開露天演唱會。沿路的貧窮就像過敏原,我突然想起,陸橋下咳得舌頭都快跳出來的阿婆去年還沒有她的身影,甲狀腺腫大、提著回收物的大叔也是新遊魂。恐懼,往往壓過同情。如果貧窮是一場日趨嚴重的瘟疫,那醫生在哪裡?
恐懼,或許才是貧窮得以蔓延的癥結。裝窮騙錢的新聞已經少見,然而,即使人們認出真正的貧窮,卻選擇躲避、忽略。如果我給出銅板,世界是否會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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