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島嶼的極南,雨下得目中無人。和幾個朋友縮在民宿的藤椅上,開著電視也沒認真看,隨意逗逗在腳邊奔來跑去的兩歲小女孩,瞎扯聊天。
你忽然打來電話,我翻找背包取出手機,打開玻璃門,走到陽台上,感到一陣雨水冰涼。
「喂。」你的聲音糊糊的,有點潮溼。「小良狀況好像不太好,醫生說他肝臟不行,已經從醫院帶回家了。」
我們的青春,正在病危。
那也是一個下雨的日子。電話裡我跟你爭執這件事情,因為我記憶中,那天是學姊的畢業典禮,而你記得的卻是我們的高中畢業典禮。但我們都確定,那是一個畢業的日子,也下著雨。
是Shan和我一起發現了那隻小貓。那天我們從早就聽見,有個細小的聲音在某個角落咪嗚咪嗚地叫著。彷彿快被雨聲蓋過去了,卻又總在我們都不說話時清晰出眾,穿進我們耳朵,像是一個特別頻率的廣播,只對我們播送。
我們在某個滴水的屋簷下找到他,一隻渾身濕透,泥濘骯髒的小貓。好小好小,兩隻手掌併攏就可以捧起牠,牠的胸廓起伏得好快,一上一下,和他的叫聲一起告訴我們,他還活著。
我們把他帶到廁所的洗手臺上,用一盆溫水洗他,漸漸看清楚他是黑白花色。把他弄乾淨之後,我們兩個面面相覷,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後來你說要帶他去看醫生,記得頭幾天你還告訴我,他得了肺炎,不知道養不養得活?後來大概好了,你就把他養了下來。想想我那時真像個孩子,老做些不知瞻前顧後的事情,還得依賴你收尾。
貓咪取名小良,因為我們班是良班。那還是一個對班級很有歸屬感的年紀。
後來幾年,你爸爸身體不好,你有時從北部回家,我便去你家拜訪。小良長大了,野得要命,看見我不但沒有感恩的表情,還敵意地伸出爪子,喵喵低吼著。「野貓大概真的很難養成家貓吧。」你這麼說。我也不在意,反正知道他還青春活力的野蠻著,其實也就滿足了。
你有次告訴我,小良不見了。你們家去大崗山拜拜,帶著小良一起去,結果他就跑了。那時候我們都嘆了氣,我不知該怎麼安慰你,只能吶吶地說,反正他本來也就是野慣了的,跑出去也會自己好好過的。
過了幾天,你驚喜地告訴我,他自己回家了。從大崗山到你家那麼遠路,真不知他怎麼認的,簡直是靈犬萊西。
大學七年,像是一會快轉一會慢速播放的影帶。我每隔幾個月甚至幾年見一次小良,他總還是不親人,在你家陽台上跳上竄下,你不把他放進屋來,怕他會抓傷人。你辛苦地南北奔波,為了爸爸,最後他還是離開了。我知道你心裡苦,但總學不會除了陪伴以外的安慰方式。
我開始工作,你讀研究所,總還維持著見面的習慣。高中畢業已經十年,我想不起來我們剛開始認識是什麼樣子了,只知道,我當時也不知道我們現在會是這副樣子。
也沒想到小良終有一天會離開。
「我以後再也不隨便養寵物了。他也是肝病,跟爸爸一樣。」你在電話裡這麼說著。我替你難過,掛上電話,天色已經暗下來,雨還在繼續下。一轉身,孩子天真無邪的笑容在玻璃門內無所保留地綻放。
我真實地感到,我們的青春,就快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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