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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懷寧

如果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那兒子便是母親前世無緣的戀人。因為曾經相愛,來生,便成了親子關係做為彌補。

我喜歡極了這種說法,非常喜歡。

成長路上,我的父母總那麼寬容、自由,甚至接近放縱地撫育我、寵愛我。任憑我在叛逆歲月同他們頂撞,任憑我延宕學業只為找尋抽象的人生方向,任憑我獨居異地久久才返家,任憑我的工作日夜顛倒、收入不穩。任憑我,變成一個尖銳、防衛心重卻易感的人。

他們笑笑說,「攏沒關係,做人最要緊是重感情。」

做人,重感情。

我記得童騃時光,當母親花費整個早上烹煮一大鍋馬鈴薯燉牛肉,她會俐落用不同大小的瓷碗盛裝,覆蓋上保鮮膜,高聲督促我把這送隔壁呂媽媽、這拿去對街洗頭阿姨、這給雜貨店阿叔……動作快一點,別燙到了。

1996年賀伯颱風,我初識雨水的洶湧無情。不消幾個鐘頭,整條街道水淹及膝,我們一家人連同趕不及返家的幾位員工,七手八腳守住家門口的防線。大毛巾、水桶,甚至鍋碗瓢盆全派上用場,有人拚命撈水往外灑,有人合力將電腦、影印機等家電盡量搬往高處。只可惜,那晚我們兵敗如山倒,眼見惡水竄入地下室、衝入廚房,碰撞出嘩啦啦的聲響,家,瞬間淪為一座沉島。

隔日天光大亮,積水冥頑不退。里、鄰長們挨家挨戶探視詢問,我們一邊打掃淤泥,一邊拍照以申請國賠。近午,水電行阿伯扛著沈重的排水器上門,吆喝我幫忙安置插電,透過長長的藍色皮套,隆隆抽出我懼怕的、兇殘的液體。

那個年代,我們左鄰右舍幾戶人家是如此親近。在經濟起飛的繁華市區,這樣的交誼如不滅燈火,照亮每個大人小孩的臉龐。

不是高學歷知識分子,沒有顯赫家世背景,我從雙親待人處事的原則,學習做人的基本態度,也是我這輩子經營人際關係的啟蒙。

即使這些年如流水逝去,我甚且離家工作,定居的城市和成長的故鄉萎縮剩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我仍難以忘懷南方的家。

5月,因為一絲念頭閃過,收拾起行李,我搭上高鐵,穿梭陌生城市間。

站在熟悉的門牌下,捻熄第三根菸,舉起手撳了電鈴,原本配的那支老鑰匙早遺失在每回的搬家工程。

母親開了門,趕忙招呼我進去。睡眼惺忪的她不多問什麼,只泡了杯熱牛奶,把昨日的報紙推到我前方,自顧自看起午夜重播的購物頻道。

我啜了一口暖暖心脾,篤定對自己說,我回家了。

把玩著桌上那把鑰匙,用指甲摳下表面累積的陳年鏽斑。

我真的回家了。

我感覺自己一點一滴在縮小,縮得像躺在母親子宮裏的形狀。心頭,卻踏實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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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