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桐花季都快過了,而他又在那裡呢?
依依打開e-mail,還是沒有那個熟悉的名字寄來的信。他現在在哪裡呢?說好油桐花開的時候要一起去賞花,他還記得嗎?
每個花開的季節她總會想起他,小豪是她不算熟的朋友,剛開始只是臉書上你加我,我加你,朋友的朋友,從來沒打過照面的人,卻突然熟了起來。或許是他常在部落格留言,她才真正注意到這個人。
依依是個SOHO族,平時接一些不固定的Case,然後到處去拍拍照,經營自己的部落格。有時在家裡悶得久了,看電腦看得眼睛都快脫窗,她便喜歡隨性的約朋友臨時來個隨興之旅,但大部份的人都是打嘴砲說要跟團的多,實際上提早預約也沒有願意參加她的旅行團。臉書好友就算已破五百,但她卻感覺到欲振乏力,彷彿自己是個隱形人,只在虛擬世界被看到,真實的她卻一點都不起眼。
「你的流浪讓我也參加好嗎?」
依依看著這則留言,不知道對方是認真還是開玩笑,剛好第101次邀約又泡湯了,總被別人放鴿子,她便回應「why not?」
很拚的一日之旅,他們出發到花蓮看金針花,夏天的太陽大剌剌的射進火車裡,很刺眼,但她一點都不想把目光轉開,望著湛藍廣闊的太平洋,遠方發光的龜山島,自由舒爽的氣氛完全籠罩在她的身上,讓她忘記剛上車時兩人面面相覷的困窘。
跟不算陌生,但又不很熟的異性朋友單獨旅遊,這算是破天荒第一次,她生性一向膽小,每次獨自出發去拍照,都要抱著忐忑的心,七上八下好久才能適應。在路上遇見壞人,或是讓不懷好意的人一起隨行旅遊,兩者的風險那種比較大?剛開始疑慮擔憂的情緒,和兩人初見面的尷尬如今都拋進太平洋裡了。
她對他的印象其實不壞,他總是以真面目到她的部落格簽到,絕對不會隱姓埋名的說一堆不好聽的話,如果她部落格的內容寫錯,他也會語氣和緩的糾正她,偶爾也會跟她分享一些拍照的技巧,或提醒她那有值得一看的風景。
而且,他幾乎像是個詩人,部落格的心情語氣都充滿了詩意,讓她感覺是個心思細膩敏感的人。
那個八月,他們在熱情的太陽下,看著豔橘的金針花開滿整個山頭,散步期間,按快門的聲音沒停過。半蹲的時候,頸背不時被花搔過的感覺,也讓她覺得很新鮮。架起腳架,他們拍了第一次的合照,「旅伴」的關係默默成形。
11月,驅車前往中部賞楓,尚未紅透的楓葉,夏秋交際,玩心正熱著。難得有同伴的時候,自己也可以當個模特兒,不用對著冰冷的腳架尷尬的微笑。她看到他順手撿起了一些楓葉,壓進記事本,難得竟有男生也喜歡珍藏這路過的回憶。
1月,他主動問她「要不要到桃花源看鬱金香?」,她每天都放假當然好。
紅的、白的、紫的、黃的、橘色的鬱金香,花瓣上還有未蒸散的朝露,偶爾停著一隻採蜜的蜂,她忍不住跟他說這裡真的很美,鬱金香美的很單純,一支獨秀的樣子。他才跟她說鬱金香的花語就是「貞潔」,純潔專一的愛。
當時他送給她的鬱金香花苗早就謝了,但不知為什麼她不急著丟掉,還留著那個不起眼的花盆。
還有什麼呢?她打開電腦的資料夾,去年2月去九族看了夜櫻,拍了兩百多張照片。晚上開夜車趕回家,他們喝了好幾杯咖啡,拚命聊天,兩人要一起撐著平安回家。她忍不住問他,為什麼每次出遊都剛好放假?他很平淡的回答,其實他都「剛好」想翹班。她了解他的剛好,一起相偕見識過了幾次花開的美景,她也覺得有些東西似乎「剛好」在心裡落地。
沒說開的,含苞待放的花才最美麗。
是最後一次?他們一起去陽明山看海芋。綠葉襯著一株株的海芋更潔白高雅了。坐在草地上,一大袋剛摘的海芋放在身旁,春風還沒吹得暖,遠處的牛也開始散步吃草了。
「過幾天我就要去大陸了。」躺在草地上的他忽然開口說。
本來她還想問他,下個月油桐花開要不要一起去賞花。
「去工作一年,明年回來我們再一起去看油桐花?」他像是對著天空說,她卻直盯著遠處吃草的牛。
那一天他們還是玩得很開心,下山後還一起去吃了晚餐才各自回家。
他們是只有五面之緣的朋友,就算一年沒見,或許也無所謂,但真的無所謂嗎?
她後來知道完全不是那一回事,生活又回覆到之前,她總是一個人旅行的時光。每天打開臉書,她總是期待閃著紅色數字的提醒,有一個是關於他。但總是失望,她知道除非他「爬牆」,不然他沒辦法用臉書和她聯絡。
他也不再出現在她的網誌留言,反正她也那裡都不去了,任性的拒絕友人出遊的邀約,為何別人揪的團她就得參與,那從前她的邀約大家都忽略呢?內心暗自決定不再參與其他人的活動,當作挺他的象徵,自己陷入固執的守節世界。
部落格沒有話題了,人氣大減她也不在意,不知道賭的是那一口氣。
偶爾會收到他寄的e-mail,談論他的近況,順便問她有沒有去那裡旅行,她下意識的說自己最近很忙,沒時間去玩,似有若無的隱藏什麼看不見,卻又感覺得到的東西。
她還沒認清那種感覺,他卻敏感的體會到了。
她還是會定時去看他的網誌,難得更新了,她看到他改編了一首詩,那首她不喜歡名字,卻喜歡內容的詩。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隆隆的福特不願是你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過客,是個歸人……
那天以後,他不再寄信給她,也不再發表文章。
他的消失,讓她發覺原來有一朵花,一直在等待綻放。
如今,天氣愈來愈熱,油桐花季也快過了,為什麼他還不歸家?
隨著花期接近結束,她的熱情也像滿叢的桐花一樣,漸漸稀少、落地,然後逐漸接受遺忘。
端午節,她心不在焉的和朋友窩在一起吃應景粽子,拍龍舟賽,笑得卻很勉強,不再守節的開戒,為何卻絲毫沒有放鬆的感覺?
回到家她打開電腦整理照片,發現電腦上有一封等待已久的信。
她迫不及待的打開附檔,完全沒思考會不會是冒名的病毒信。
PPT播放出滿叢滿叢的桐花高掛枝頭,五月雪,落得滿步道滿山滿林都是一片雪白。
都放了好久的長假
要不要出發?
她看見兩個巨大的油桐花愛心被排在步道上,還有可愛的小女孩笑得很燦爛,頭上還戴著油桐花圈。戀人的背影掩映的在桐花的陰影下,隨著天空撒落下的陽光,卻像光圈罩著幸福牽手的兩人。
你是不是和我一樣
渴望著陽光?
她看著這些美麗的照片,內心卻遺憾那不是自己拍的。
忽然她的手機響了,是簡訊。
花一開就相愛吧
風一吹就奔跑吧
還來得及牽著手去看海浪
夏天在等著我們趕上
花季已經過了。
花開卻永遠不遲。
你的流浪
讓我也參加好嗎
她的眼鏡霧霧的,因為她聽到窗外熟悉的汽車聲,因為她看到投影片的最後,她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荷花開。
一年四季,總會有花開的時候,記得牽著手相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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