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常說:「婊子無情!」一旦床頭金盡,愛情就結束了!然而,豈只婊子無情?恩客亦然!唐朝名妓薛濤因父親早逝,雖出身書香門第,卻因家境貧寒而淪為樂妓,後因才貌出眾而獲「薛校書」之名,並成為節度使們的資政,卻因與元稹一場為期四個月的姊弟戀而鬱鬱以終,古今中外,一如薛濤般癡情的歡場女子所在多是!這群遊走於傳統、道德與家庭體制之外的性工作者的精神與生活樣貌,自然而然成為劇作家與導演又愛又懼的挑戰!

從《茶花女》到《特別服務》

《性癮日記》(Diario de una Ninfomana)於瓦拉莉.塔索(Valerie Tasso),好比小仲馬於《茶花女》,都是根據作家放蕩的人生為藍本的半自傳體小說;該小說突破之處倒不在於關於情欲的赤裸描繪,而是以女性的觀點,重新詮釋左拉筆下的《娜娜》以及小仲馬的瑪格麗特.戈蒂埃,並展現性服務工作者的另一種時代面貌。

小說中的瓦菈並非出身底層社會,未受教育且無一技之長,因生活所迫而墮入風塵的不幸女子,相反的,這位受過高等教育的中產階級女性,在自身強烈的性欲與探索自我的需求驅使之下而選擇了不同一般的人生,當她希望我們為其勇於活出自我的勇氣喝采的同時,我們卻無法不為瓦菈離經叛道的行徑與該職業的高度危險性而憂心。

相較於這些以性工作者為主角的小說電影中,千篇一律地描繪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風光璀璨卻也哀怨痛苦的人生時,珍妮.拉布蓉(Jeanne Labrune)同樣以性工作者為藍本的《特別服務》(Sans Queue Ni Tete, 2010),卻一反常態,以一位年近半百、熱愛藝術、品味獨到且一人包辦所有業務的私娼愛麗絲為故事核心,提出一個拉岡(Jacques Lacan,1901-1981)精神分析學裡重要的概念:「密碼」(le mot de passe)。

拉岡曾言:「我們不能否認,『密碼』是最寶貴的美德,它存在的作用,僅為了防止你被殺害。」在拉岡眼中,人類社會若非存在著「密碼」,並且遵守「密碼」的潛規則,無法維繫和平;而「密碼」原則之於精神分析師與病人(顧客),就成了彼此在金錢的前提之下互守遊戲規則,共同演出一段類似愛人或家人的關係,然而,分析師在聆聽的同時,卻又得時時保持情感的距離,久而久之,習慣以「旁觀者」角色自居的他,不僅情感上變得麻木不仁,連肉體的感受能力亦隨之喪失。由此來看性工作者與嫖客之間的關係,彼此之間,不也心照不宣地存有一個「密碼」?拉岡的「密碼」在此雖然締造了表面的和平,卻也成為精神分析師與性工作者心理失序的關鍵。

片首,四十多歲,攬鏡自照的愛麗絲,望著鏡中的容顏,發出如此喟歎:「它已臻極限!」觀者已可以隱約感受到愛麗絲內心潛藏的不安:同樣的,身為心理治療師的薩米耶,隨著財富的聚積以及家中蒐藏品數量的激增,反而成了冷漠又憤世嫉俗的犬儒主義者;他指著這些耗費不貲的藝品說:「那件,是我的強迫症;這件,代表我的神經質;而那個,是我的偏執狂。」伴隨這些聽似戲謔卻也苛薄的言詞裡,我們察覺薩米耶的內心無以名狀的焦慮與痛苦,長久以來一直扮演心理治療師的他,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也病了!他的情感乾涸,年華老去,心靈與肉體,都急需情感的滋潤與撫慰。

而習慣在客戶前扮演「完美情人」角色的愛麗絲,猶如演技高超的女明星,在高貴溫馴的布爾喬亞家庭主婦、控制主導一切的女強人、清純可愛的女學生等角色間遊刃有餘,真實與虛假間的界線愈來愈模糊,終至失去自己真實的樣貌;在此,我們可以說,《特別服務》的真正主題是人心失序的混亂狀態,以及個人因社會角色錯置伴隨而生的轉機與可能,故而本片原名「Sans Queue Ni Tete」(失序、混亂),更能恰如其分地點出全片的精髓。

醫生與病患的角色錯置

惹內(Jean Genet,1910-1986)於1947年的戲劇《女僕》(Les Bonnes)中身為勞工階級的兩位女僕藉由扮演女主人與女僕的角色而得以獲得心理上的紓解,而在《特別服務》裡,薩米耶自始至終扮演掌權者與控制者的角色──精神分析師,對他而言,病患猶如躺在貴妃椅上的一塊腐肉,絲毫引發不了他任何的同情與憐憫,若非他的妻子振聾發聵之言,說出:「他病了,且病得不輕!」,他無法從掌控者的角色中抽離,接受心靈治療;而他的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卻牽動了他周遭那些期待改變、但苦無機會改變自己的病患。

一位對於人生充滿懊悔的男子得知一向冷靜自制的「精神分析師」薩米耶,也會有心情沮喪與行為失控的時候,這才發現精神分析師也如他一般,並非完人!而精神分析師形象的瓦解,卻使他找到生命的出口,領悟出人的尊嚴與價值,並從長久以來的倚賴者角色裡抽離出來,不藥而癒的病人離去後,尾隨而至的卻是醫生與病人之間角色的轉換,醫生成了急需被治療的病患。

透過熟識的輾轉介紹,他找到愛麗絲,這位專門治療心靈疾病的性工作者;殊不知,愛麗絲也面臨了從業以來最大的危機;她期待自這個從事了二十年的行業裡脫身,重新展開人生;她與薩米耶兩人都面臨了事業的瓶頸與人生的轉折點,都必須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置身於另一個全然陌生的情境裡,扮演另一個他倆都不熟悉的角色;這同時也意謂著,他倆得以一種截然不同於以往的眼光與生活方式來看待這個世界與其周遭的人們。

具象菸斗夾帶的抽象符號

對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利特(Rene Francois Ghislain Magritte,1898-1967)而言,「菸斗」(Pipe)代表世事模擬兩可的面貌,有著源源不絕的意義;它既是女性,也可以是男性,既是具象的物品,也是抽象的符號;當馬格利特破除語言與物品之間的鏈結,告訴我們:「這不是一支菸斗。」(Ceci N’est Pas une Pipe)時,語言的作用不再是直陳事物的意義,相反的,它藉由顛覆事物既有的意義來建立新的邏輯與思考方式。

《特別服務》裡的菸斗,同樣的,也具有多重的隱喻及象徵意義,它既是引發人類感官欲望的媒介,也是造成人類日益物化、思想匱乏的罪魁禍首,而物品所背負的,卻是人性的原罪。《特別服務》裡出現的物件:無論是水果盤、天使雕像,還是燭台,皆隨著場所的不同而在觀者心裡產生不同的意義,一如劇中人物愛麗絲,隨著情境的不同而改變身分與外貌,不也暗喻著人類自身亦逐漸物化?!

水果盤脫離骨董店的櫥窗,進入一般市井小民的家庭以後,才得以脫離「裝飾品」的命運;木雕天使亦然!在教堂裡,它是撫慰人心、介於上帝與禱告者之間傳遞音訊的信使;到了藝品拍賣市場,它成了待價而沽的商品;在精神分析師薩米耶的家裡,它則是布爾喬亞階級炫耀社會地位與財富的象徵;薩米耶親自抱著天使送達愛麗絲家中,傳達出他對愛麗絲的感激與祝福,懷抱著來自薩米耶的關愛,天使在愛麗絲的家中,成為賜予她勇氣的天使;展開新人生的愛麗絲,再將天使轉送給她的主治大夫,醫生並未據為己有,相反的,他再轉送到病患們的手中;幾經輾轉,這一次,天使終於得以尋回它原來的樣貌,陪伴在這群心靈受創的病患們身邊,聆聽他們的聲音,默不作聲地守護著他們,做為受苦人們最忠誠的倚靠。

我們很難單純地視《特別服務》為一個娼婦從良、尋求救贖的故事,一方面,因為片中絲毫不見半點裸露下體的情色畫面,「性」行為本身的目的也不在於尋求感官刺激與性愛歡愉,反而是劇中人物藉以獲得關愛與人性溫暖的一種手段;另一方面,身兼編劇的女導演珍妮.拉布蓉,巧妙地藉由愛麗絲工作的模式──十個場次為一個療程,不接受單場;每次收費的高低視「程度」與「時段」長短而定;最低收費為五百歐元(這相當於法國最低收入戶一個月的失業救濟金):與顧客溝通以後再決定以何種方式進行等;暗喻愛麗絲這位性工作者與心理分析師薩米耶的工作形式十分雷同!而編導的用心良苦隨著片中大量地引進具有宗教象徵意義的物品──「天使」與馬格利特的那根做為解構主義濫觴開端的「菸斗」,讓我們重溫佛洛伊德以「語言」做為心理分析基礎,以及拉岡對此的理論詮釋,並藉由抽離「文字」的原始意義來發掘更多不同的可能,對當今的歐陸文化與其社會,可說是相當精闢的研究及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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