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蘭
赴美多年的好友，母親在家不小心摔斷了手，到醫院照x光時一個踉蹌又跌破了頭，打上石膏、縫合傷口後，醫師叮囑必須留院觀察幾天。
好友將母親復健的照片用LINE傳遞過來，幾年不見，形銷骨立的老態，讓我驚駭歲月摧殘竟是如此冷酷無情。
千里傳來的影像，彷彿幻化成堅韌粗長的巨索，拖曳出心中潛藏的掛念，媽媽的身影也開始在我腦中盤旋不去。
媽媽已95歲高齡，在兄嫂們照應下安適地生活，正因如此，遠住百里外的我，當心裡不安時，總能替自己找出一些合理的安撫。
但這回的悸動立刻有了行動，在南下的火車中，想像著媽媽見到我的神情。
媽媽認得我，也如預期中的驚喜，但半晌叫不出我的名字，我持續逗弄著她：「我到底是誰呀?」這一回媽媽不遲疑了：「妳是我女兒啊！」看著母親無可避免的老化，雖然感傷，但見她氣色清朗，頓時覺得輕安不少。
發現媽媽的頭髮，在這夏日將至的暑氣中已顯得燠沉，我決定帶媽媽去美容院。其實就是附近一個勤快太太在自家開設的個人工作室，手藝談不上出色，但動作俐落，最重要的是，媽媽一進這個熟悉多年的地方，顯得怡然自得。
曾幾何時，愛漂亮的媽媽也無力打扮了，這三兩年只要問她：「要不要去整理一下頭髮？」媽媽總會回應：「為什麼要去？妳想去嗎？」我們也有了一套標準答案：「是啊，陪我去好不好？」果不其然，媽媽高興地允諾隨行。
坐上美容椅，媽媽還是關心自己儀容的，偶爾不忘叮嚀頭髮修剪的長度，我想，媽媽喜歡老闆娘還有另一個原由，她會適時誇張地讚嘆兩句：「奶奶，妳保養得真好！看起來八十歲都不到。」、「奶奶，妳看妳現在的皮膚比我還細白，年輕時候一定好美！」沉靜寡言的媽媽這時候總是羞赧又開心地抿著嘴笑了。舒坦的氛圍在這小小的工作室裡流盪著，我歡心等待媽媽像被仙女棒點化後的清新樣貌。
小心挽著爽淨俐落的媽媽踱出美容院，我為自己還能如此照應著老媽媽，感到說不出的安心踏實。其實從小與母親並不親暱，「老二情結」劃出了一條無形鴻溝，雖然年逾半百已了然因緣，但貼近與疏離，有時候總還是在心頭兩端拉扯拔河。這回拜大姊么妹遠赴海外之賜，讓我獨享了這溫馨的親子時光，牽著媽媽的手，彷彿達陣了小時候對母親渴求卻未竟的孺慕之情。
返北的時刻到了，媽媽失落不捨：「既然來了就多住兩天吧！」我只能俏皮回應：「那我的丈夫、孩子跟孫子都在家等著，怎麼辦？」媽媽的理性與感性開始不斷交戰，加上記性不佳，於是這樣的對話，靜默不久後，總又繼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著。
終究是該告別了，親過媽媽臉頰，看著她坐上兄嫂刻意安排的牌桌，那是每天下午媽媽最快樂的親子娛樂時光，這讓我稍減心中一些罣礙，我知道，媽媽被照顧得很好。
步出家門，告訴自己，下一回算好時間，再帶媽媽上美容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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