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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光斗

唐寶寶的衰老較常人快得多,阿修說,到了那個時候,他希望安安能夠走得比他早,他擔心安安太依賴他,害怕安安在失去他時會傷心到難以自已。

我在想,阿修與安安的前世一定有一段不可分解的善因奇緣。

阿修綁著馬尾,戴著眼鏡,猛一看,像是個性格的高中教師。但是,一旦細看他臉上的線條與溫和的眼神,又像是沉默的書店老闆。

非常寶寶是天使
誠實善良沒心機

其實,阿修是一位黑手,專門修理金龜車與奧斯汀等骨董車的修車師傅!

阿修迷戀骨董車的優雅造型與浪漫身世,就算是要報廢了,他還是會心疼的。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披著「歷史勳章」(刻痕、撞傷)的零件拆下來,細緻地逐一愛撫,將別人順手扔掉的廢棄物,妙手變形為螳螂、蜘蛛、流浪狗、燭台、鷺鷥……阿修成了藝術家!

阿修與他賢慧的妻子雅琴在十三年前雕出了一個愛情結晶,他叫正安,暱稱安安。

安安是位唐寶寶,也就是唐氏症的患者。

阿修調適得很快,他甚至瞞住坐月子的雅琴,沒有馬上將醫師給的忠告說給雅琴知道。之後,他才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讓雅琴了解、面對,他們生了一個不一樣的寶寶。

為了專心照顧這個寶貝,阿修與雅琴不再生育孩子。

安安的外表與一般的孩子當然不同。不過,安安更是個天使。他善良、貼心、誠實,沒有心機。

阿修已有定見,他要竭盡全力照顧這個兒子。他學會不去在乎路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將鄰居友人善意卻具有殺傷力的關懷吞進肚:你是否有唐氏症的遺傳?你是否前世做過什麼不好的事,這一世才有這個報應……阿修在內心大聲吶喊:「我的兒子不是廢棄品!他不是廢棄品!」

唐寶寶難免會有一些併發症,阿修與雅琴在安安還是三個月大的時候,就必須將安安送進醫院,動了心臟大手術,因為安安有先天性的心室中膈缺損。不過,體弱多病的安安仍帶給阿修與雅琴無窮的快樂,畢竟他那無邪的笑容就是天下最棒的禮物。

安安逐漸長大了。阿修的細密心思也不斷運用在日常生活中。阿修一有機會就帶著安安四處走動,一旦碰上異樣的眼光,阿修習慣性先介紹安安,他指著安安說:「他是我兒子。」

安安開始上學了,無論考試結果如何,安安都會直接將成績單交給阿修與雅琴。

安安說:「把拔絕對不會責備我考不好,反而媽媽會抓狂,因為媽媽會說,這一題不是有教過你嗎?」幸好阿修會在此時跳出來解救,跟安安的媽媽說:「考題對安安的日常生活沒有用處啊!」阿修還說,只要安安學會如何去買東西,會辨認紅綠燈,會自己過馬路,學會生活的基本技能,就夠了!

細心耐心與愛心
兒子的超級巨星

我仔細觀察過安安與阿修的互動。只要安安略為浮躁,阿修就會輕輕拍拍安安的小手,安安立刻就像小狗或小貓瞬間從頑皮變得溫馴,將小臉依偎在阿修的手背上。

在安安的眼裡,阿修就是他的偶像。問他長大後想做什麼,他想都沒想就說:「修車啊!」因此,我更能理解安安每每蹲在一邊看著阿修修理車子時,是多麼尊敬、崇拜他的把拔了!

阿修與雅琴帶著安安過日子,所有的酸甜苦辣只有他倆最清楚,外人很難體會。那一天,安安的阿公因為久久沒有看到孫子,親自跑到修車廠來,他知道,安安跌傷了腳,因此,安安無法像往常一樣,立刻倒上一杯水送到阿公的手上。阿公看著眼前乖巧的孫子,不自覺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是心疼孫子,還是也心疼兒子與媳婦一路下來照顧孫子的辛勞?

多年來,我看過太多家庭因為生出了不夠健康的孩子所發生的種種家變,很湊巧,堅強地肩負起養育大任的往往都是母親,有一些不敢面對現實的父親甚至會選擇逃避或遠走高飛的下下策。

相形之下,我特別欣賞阿修對安安的耐心與愛心,那才是兒子眼中的「天」,那才是安安心目中無人替代的超級巨星!

一旦提到往後的夢想與展望,阿修與雅琴立刻展現出完全不同的風格。阿修夢想,再等幾年,等到安安高中畢業(他本來以為國中畢業就OK了,沒想到國民義務教育又延長了三年),他要開著車,帶著安安與雅琴,很隨興地開到台灣任何令人喜歡的地方,停下來住上一周、一個月,乃至三個月。雅琴的回答則是,只要安安健康,所有的家人健康平安,也就足夠了。

不過,阿修一段不經意的話卻讓我對阿修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阿修說,再過一些年月,他要開始習慣每天看到家中有三個老人:他,雅琴,還有安安!因為,唐寶寶的衰老較常人快得多。阿修又說,到了那個時候,他希望安安能夠走得比他早,他擔心安安太依賴他,害怕安安在失去他時會傷心到難以自已。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三個老人開心地四處旅行,就這麼玩下去,玩到安安走的那一天。

阿修此時的口氣平淡無奇,像是在敘述一位遠方朋友的心情與心聲。而我,只能偷偷將頭轉開,不讓人看到我因為感動、因為要忍住淚水而逐漸顫動的臉。

點燈小火炬

很多人都說,我們無權選擇父母。這句話,足以包容父母加諸我們身上所有的傷害與磨難。

假如生出了與常人不同的孩子,是否也能正面解讀為:既然這個孩子選擇了我們成為他的父母,那麼,不妨就認真履行這段,或許是前世曾對他許下的承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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