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越談越投機，常常夜半不睡覺，各自抱著電腦在臉書上聊天。他搬回這座城市之後，他們自然而然成為一對戀人。但，他們這對30多歲的戀人只聊天，頂多牽手散手，其他事不做。
時間久了，她歪頭問他，他難道對她沒有慾望。他也歪頭回問，那妳呢？
她說不上來。他們互相玩笑，一下子跳躍激情，進入老夫老妻。少了情慾，關係也不是不能繼續。很多人不都是結了婚，性生活便結束了。她想了想，「你這算是求婚嗎？」他想了想，「妳希望這是求婚嗎？」兩人笑笑，這件事便算過了。
愛其實包含了不快
過一陣子，看了場關於老人失智的電影，從戲院的冰冷黑暗出來，回到高溫街上，兩人身子都抖了抖，像狗兒淋濕甩水想把那股寒氣甩掉。不是很可怕嗎，腦子老化了，身體還很硬朗，什麼都不記得，陷在一片灰色迷霧裡，完全沒有走出來的希望。我們現代人大概每一個人都會這麼走掉吧。兩人一來一往討論，突然不說話了，只是凝視對方。當場，他們拉指打勾，萬一到了60歲，各自仍然單身，他們兩人便結婚，相互照顧偕老。
隔日，他打電話來，「相約終老，那不就是婚姻的意義嗎？」她遲疑，「不一樣，我們省略了建立家庭那一大段，存錢貸款、養孩子、婆媳問題等等。其實更好。」他附和，「其實更好。」
四季輪了一回，她歷經了父親去世、失業、妹妹離婚，好不容易重新找份不怎麼喜歡的工作，起碼能付房租。他們仍說天談地，她不提私事，他不問敏感問題。各自忙了一陣子，少聯絡了，他找她，兩人之間突然出現一股陌生感。客客氣氣掛掉電話，他思忖一會，再打給她，她安安靜靜地說，「的確行不通。我想，愛其實包含了不快。你容忍所有不便，因為你愛。如果你不願忍受或樂於逃避這些不愉悅，就是因為你不愛。你我之間屬於慕而不愛，有條件的好感，而不是愛。因為愛能包山包海。」
他們依然互稱好友，但是，那些夜間電話越來越少，更不說心事了。再後來，他們變成彼此眾多朋友的其中之一，一年難得說上一次話。
《男人家》胡晴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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