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餐廳,一位女同事突然跳到我面前:「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我相信『今』世今生。」模棱兩可,是心理學者避重就輕的標準答案。

整桌「啊」了一聲,算是給我過關了,但還是有人說:「你看,學心理的就是不敢承認!」

原來,有兩個朋友最近去做「回到前世今生的催眠」,一個到了明代,一個去了清朝。一個是男的,跟他今生一樣。另一位卻也是男的,跟今生相反。兩位前世不相識,今生卻是新婚夫妻。我走進去時,他們正在跟大家高談闊論這個「因果關係」。

以前念心理系時,沒人討論前世今生。連催眠都還是爭議,這種玄學很難上得了學術殿堂。不過近年來,前世今生催眠課程(past-life regression therapy)在美國民間日漸普遍。台灣人受各種信仰影響,對所有迷信玄學都來者不拒,如今有人引進台灣,一定是嗅到商機。

我一向對玄學好奇,但終究偏好科學,也因此主修心理。有些人說心理學是新世紀的主流信仰,我覺得很有道理,但這也表示心理學者有個責任,不能拿些有的沒的招搖撞騙。

但是,如果我真能像我朋友一樣,看到另一個朝代的自己,見證前世,不是回答了人生最大的問題嗎?所以,一部分出於專業責任,一部分因為好奇,我立刻要了催眠師的電話,決定以身試法。

催眠診所沒招牌,進門更有點失望,因為那根本是個老公寓住家。接待我的八成是催眠師的老婆,她收了錢(4千多塊,這學費可不便宜)轉身回房,催眠師便出來了。

他長得高頭大馬,看起來才30幾歲,樣子有點像前任「駙馬爺」趙建銘。他講話很慢很輕,彷彿刻意把自己化為仙女教母似的,讓我有點錯愕。就這一點,我必須說,心理諮商師還是老一點較好,如果是男的,留個落腮鬍看起來會更像。

走進治療室,是間小客房,有張單人床、書桌、椅子、檯燈,他給我紙和筆:「請畫出3樣東西,1間房子1棵樹,還有你自己。」

我立刻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哈,跟我玩PDT!我心想。PDT是「投射繪畫測驗」簡稱,透過所畫的圖來推測諮商對象的個性,很適合在輔導一開始用來破冰。我既然花錢上課,就認真做吧!於是,我在白紙左側畫了樹,樹右邊畫了房子,再畫了一個火柴棒人,加上山羊鬍和眼鏡,像回到了小學美術課。

趙醫師(他既不姓趙、也不是醫師,但這麼叫似乎比較親切)站在一旁看著我畫畫,臉上始終掛著專業的微笑:「從這張圖看來,你有個權威的父親,但你跟他有些距離,你很嚮往獨立,但特別在意別人怎麼看你。」

如果我是外行人,一定覺得「哇!超準!」但好歹本人在這方面也略懂一二,立刻對他的解析做了自己的解析:如果將樹定為父親的角色,而房子比樹小,被樹蔭罩著,就應該反映了全家在父權庇護之下,但我那個人與房子和樹離得很遠,代表獨立發展,而因為我畫的人形很簡單,卻在臉部加上鬍子和眼鏡等細節,所以被解讀為我很在意「面子」。

其實這種PDT很主觀,不同輔導人員可能會給不同解讀,所以我忍不住問:「你是根據什麼說的?」

他頓了一下,僵著笑容:「這…算是專業機密,就不方便透露了。」專業機密,什麼鬼?扣分!我本來想追問,但還是算了,也許他自己也說不清。

好吧,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趙醫師叫我躺在小床上,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現在把燈光調暗,開始為你催眠。」我充滿期待地閉上眼睛,聽到耳邊「喀」一聲。接著發生的事情,實在讓我傻眼。

引人進入催眠的方式有好幾種,其中最常用的是「漸進放鬆法」:隨著催眠師的指示,想像身體的每個部位逐漸放鬆、變輕,通常從頭皮開始,然後移到額頭、眉毛、眼睛、耳朵…如此一寸一寸往下移動,直到腳趾都是鬆的,就可以算是進入第一階段的催眠了。

重點是被催眠的對象得全神貫注,才不會在放鬆的過程中睡著,因此催眠師得不停地說話,讓對象一直感覺被帶領。這位老兄卻採取了一個很妙的方法:「喀」一聲之後,我聽到海浪的聲音,混著趙醫師的口白從不遠的身邊傳來。天哪!原來他錄製了自己的催眠卡拉帶!

「你的眼皮,現在變得很重,很重…很重…」我很努力想照著他的指令做,我真的很想!但那海浪背景實在太假,趙醫師的口白又加了太多回音,他的國語粉有那麼一點不標準…

「放鬆…魂好…(好)…(好)…」30分鐘後,我從頭皮到腳趾終於都「鬆」了,但為了憋住不笑,也快累死了。

這時真人趙醫師突然又開口了:「現在,想像你自己站在一個海灘上。那是一個很美的海灘。在你的左手邊看到一團霧,穿過那團霧,你就會回到過去的時空。現在,我要你走往左邊,走向那團霧…」

這時我的職業病又犯:「如果一輩子沒見過海,也會對海灘有一樣的反應嗎?而且,那沙子該是什麼顏色?」啊!算了,先在腦袋裡畫個沙灘再說吧…一片卡通般的白色沙灘…藍天、豔陽和椰子樹。本想再添幾個比基尼辣妹,但決定還是正經點兒,乖乖在左邊撒點霧再說。

「穿過霧了嗎?」「嗯。」我回答。「魂好。我們現在先回到你的小時候。現在,你12歲,眼前你看到12歲時所住的家。你看到了嗎?」

我想了一下:12歲,那時候我應該住在紐約的灣邊區(Bayside)。因為在紐約搬過3次家,所以我得先想想,確定地點沒錯。

「魂好。你現在走進那個房子。現在是過年,你看到全家坐在餐廳裡,正在吃年夜飯。你們在吃什麼?」「嗯…火鍋吧。」照理來說,那年頭應該都是我奶奶下廚。

「魂好。你們吃完了火鍋。現在大家在客廳,過年是個歡樂熱鬧的時候,你們正在看過年電視節目…看到電視了嗎?」「嗯。」但我心想:「那時候還沒裝衛星電視,我們在紐約,沒什麼過年節目可看!」

「魂好。現在發壓歲錢了。你跟父母拜年,拿到紅包了嗎?」「嗯。」

「魂好。現在你打開紅包,裡面裝了多少錢呢?」「20塊。」

後來回想這段經驗,發覺自己始終沒跟他說我12歲不在台灣,也忘了說那20塊紅包是美金。難怪他沈默好一陣子,才吞吞吐吐地說:「啊…不管是多是少,都是父母的一份祝福…」

離開了12歲的歡樂過年氣氛後,我們又回到海灘。耳邊傳來柔柔呼喚:「你又要穿過霧了,這次,你將回到更早的時候,但不知道多久以前…」

好吧!我知道前世今生的催眠過程得一步步來,先從今生的童年開始,再到嬰兒時期,一直回到上輩子,但老實講我已經不耐煩。我發覺那多次的「暖身」不過是在鍛鍊想像力,讓人比較能夠用直覺來構思畫面。

「你現在從霧裡走出來,進入另一個時空,看到什麼?」「辦公大樓,」我說:「外面都是玻璃的那種。」

「現在請你走進那大樓,找個人問現在是哪一年?」「他說2150。」

「什麼?你去了未來?」「嗯,我好像走錯了。歹勢。」於是,我們很快又回到了白色沙灘。

親愛的讀者,讀到這裡,你一定覺得我在搞怪?但我老實講,催眠實在很像做白日夢,跟著催眠師的指示隨意改變內容。但在那半夢半醒狀態下,少了日常的雜念,便有許多影像和聲音會自動浮現。我覺得它們只是創意的構思,未必是真正的「回憶」。

我多希望立刻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時空,但那感覺一直沒來…

直到最後一次。

我們回到了白色沙灘,我再次穿過左手邊的霧,但這次決定完全放鬆,讓自己跟著感覺走。結果我確實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地方:

那應該是民國50幾年,我是個小學老師,住在台灣南部一個小鎮上。我想像教室的模樣,是個日據時代留下來的老房子,有許多木頭小桌椅,牆上掛著蔣公。學校的後面是草坪,草坪邊緣是灰色的水泥堤防築起的斷崖,落下幾十米,就是大海。

我的男友(是的,在這場景中,我是女的)一心要去台北闖天下,我很想跟他私奔。但若這麼做,我知道我們倆不但會非常辛苦,家人也永遠不會諒解。於是我不得已留了下來,而男友則一去就沒了音訊。

故事最後一幕,我站在夕陽下,穿著飄然的白色長洋裝,背後是課堂,前面是大海。我跳下了堤防,看見那黑灰的水泥石面閃過眼前,感覺落地的那一刻,看見鮮血濺在岸邊……

據說很多人催眠到「前世」死去的那一刻,都會很情緒化,甚至痛哭流涕,久久不能自已。但我沒有。

事後,我很冷靜地回想那個場景。那日式房子、綠油油的草坪和斷崖下的大海,像極我以前去峇里島時最常住的Nikko Bali飯店。我的潛意識借用那個畫面,把它移植到台灣南部,編製了一段看似很完整的愛情故事,問題是「為什麼」?我無法回答。

回到現實生活,催眠師對這次的成績相當滿意。他說我「很適合催眠」,還說再回去找他5次,應該就可以把前世今生的因果都解開了。

我沒有回去,因為覺得沒必要,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我們的潛意識,能夠毫不費力地把零星的記憶拼湊成一場又一場夢境,用抽象對照的方式反映我們對生活的疑慮,也可能對那些疑惑給予一些見解。

「回述催眠治療」若能在催眠中創造一套幫助自己的夢,並讓我們記住那背後的提示,我相信它算是有效。

至於「前世今生」呢?也許吧!我從小就很愛看夕陽,也一直盼望能帶著我的另一半去外地闖天下。那個「夢境」,是「因」?還是「果」?I really don't know. 但我還是寧可把每一輩子當成是最後一輩子,好好珍惜今生的緣分。

套一句標準答案:我還是比較相信「今」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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