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某

晚上十點了,超商裡顧客零零散散的。

「叮咚!」自動門毫不遲疑地打開,將他迎接進去。

他不自然地逛過一排排陳列商品的貨架,尋找他要的東西。今晚店員、客人們好像都在注意著他,知道他的心事似的。

逛到零食區,五彩繽紛的餅乾糖果讓他想起了小時候。

他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從小爸媽就要他這個哥哥多讓著他們。難得有了糖果餅乾,他總是讓弟妹先吃,等他往餅乾袋裡掏時,往往只剩下碎碎的餅乾屑。有一次,媽媽當著親戚的面說,我們家哥哥最乖,懂得禮讓弟弟妹妹。就那一次誇獎,他便再也沒跟弟妹爭過任何東西,從腳踏車到家裡的透天厝,他一律禮讓,自己住在小公寓裡,還揹了房貸。

高中時,他喜歡班上一個女孩。有一天班上換座位,女孩奇蹟似地坐在他的身邊,兩個人居然很有話說,甚至約好一起去看棒球。他興奮地買到了票,跟最好的朋友說這件事時,才知道朋友也喜歡女孩。經過一番掙扎,他把票讓給朋友。女孩起先有些不高興,但上個月底,他在他們的婚禮上當了伴郎。

婚禮過後,他鬱鬱寡歡,工作也提不起勁,連辦公室的同事都發現了。今早同事A對他說:

「欸,你最近怎麼啦?一直無精打采的。」

「還好啦,過陣子就好了。」他正在發呆,被同事一問候,忙堆上了笑容。

「還是要記得調節一下情緒啦,我最近心情也不好,明天就打算請個假。我在想,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代個班?不會太多事啦!」

「喔好。」明知根本不是同事口中說的那麼輕鬆,但他總是無法拒絕。

「你真是大好人!」同事A歡天喜地的去寫假單。這時,他桌上的分機響了。同事B說老婆娘家週末有急事,可不可以臨時請他幫忙去開個會,只是口頭報告一下不會很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我等下就把投影片寄到你e-mail。

到了下午,他又答應了同事C、D和E的求救,事情根本做不完,只好留下來加班到晚上十點。下班後他開著車,繞去正在蜜月旅行的朋友家,替他夫婦倆餵貓。

當他接到老闆的電話,要他替情婦買消夜時,他終於覺得再也受不了了。他好痛恨無法說不的自己。明明每次都想,下次再被請求幫忙,就絕對不答應了,卻總是口不對心。

「為什麼每次都是我?」反覆問了自己千百次。其實他也知道答案的,因為他總是會答應啊。

他想起弟妹、喜歡的女孩、無數被他自己親口放棄掉的假日和幸福,內心終於被憤怒絕望所填滿。他決定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對他做了多麼過分的事。

他鎖定架上最後一包木炭,正考慮要不要買幾罐綠茶掩人耳目時,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纖纖玉手伸過來,把木炭拿走了。

「小姐!那木炭是我要的!」他情急大喊。

「你幹嘛那麼兇?」拿走木炭的女生小嘴一扁,眼眶含淚,眼看就要哭了。

「呃…我只是很需要木炭……」他結結巴巴。

「為什麼今天大家都要罵我?」小女生像受了天大委屈,眼淚趴搭落了下來。

「好啦,這包給妳就是了,不要哭了。」他放柔了聲音,還遞上了衛生紙。

女孩擦擦眼淚,到櫃檯結帳去了。他望著女孩的背影,頓時明白過來,連想死他都搶不贏別人。

「欸!等一下!」他叫住女孩。

反正也死不了,就再多當一天大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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