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懷寧
擁擠的KTV包廂,Y不合時宜點播了陳昇,賭氣似一口氣連唱好幾首。
「能不能讓我陪著你走,既然你說留不住你。有一句話我一定要對你說,我會在遙遠地方等你,知道你已經不再悲傷。點一杯Taquila bon,叫人心情沸騰。」
他放下麥克風,穿過其他朋友擠到我身旁。
「是不是?當你很愛很愛一個人,即便是站在馬路的另一端靜靜注視著她,你也感覺無比幸福,感覺自己的存在這麼有意義。」
「是啊,同理可證,對方也會因你柔情似水的遠觀而變得可褻玩焉。」
Y用力搥了我一下,斷斷續續講起近來感情的困境。
交往數年,他們共同的嗜好是騎單車,週末常就全副武裝沿著新店溪畔一路由南公館奔馳而上北大稻埕。他會幫她調整座椅、輪胎打氣,她準備茶水、毛巾。騎累了,停在河濱公園的涼亭旁,喘口氣、擦擦汗,一同望向流動的溪水,波光粼粼閃著亮。偶有飛鳥輕盈躍過,午後時光緩緩流淌。這種安穩是兩人所共同創造的,他們喜歡也習慣。
又或是踏遍台北的二輪老戲院。從以前學生時代的大世紀到光明、佳佳,一次兩部,咀嚼光影,進入他者的故事。還記得那部《登峰造擊》,她幾乎整場啜泣,手心緊緊貼著他不放,為女主角的際遇流大把大把的眼淚。又或是《鴻孕當頭》,兩人不約而同支持少女該生下嬰孩,勇敢回頭追尋一直陪在身邊的幸福,那名一直守護她的少年。
凝望彼此,相視而笑。
我差點以為全台北最老派的情侶就屬他們了。
「對不起打個岔,這聽起來沒甚麼問題啊!」
「上個月初下了班,我們約在一家義大利麵店用餐。玉米濃湯我還多舀了幾碗,好喝嘛。飯後走在福和橋下,隨意閒聊些日常瑣事。她指著對面河道的幾棟建築物,用很清很淡的聲音問,結婚好嗎?」
我原先渙散的精神瞬間繃緊了。
「雖然以前多少談論過這件事,大都無疾而終。但這次我很篤定她是認真的。我用盡全力盯著那一排高樓大廈,一格格透著溫馨的燈光。我試著想像將來我們也住進那樣的地方,攜手經營所謂的婚姻生活。生養孩子,多抱回一隻狗一隻貓,背誦彼此親戚的名字,計算每個月收支與該繳的貸款。當然,也許甚麼都不會改變。」
「等等,你打算定下來?」
「可能是猶豫了太久沒有回覆吧,她只是牽起我的手往岸邊走。結果直到返家,我們一路上竟也無話可講。後來她傳了封簡訊寫,這些年陪你從起點到終點,原來終究是繞了一圈回到原點。唉,幾個禮拜不見蹤影了。」
「嘿,陳昇不就唱了,儘管有天我們會變老,老得可能都模糊了眼睛,但是我要寫出人間最美麗的歌,送給你。」
親愛的老友Y,希望你和她這輩子都不再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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