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開進深夜的住宅區。我和張坐在最後一排，沉默地靠著彼此假寐。
「昨天有人加我好友。」
「誰嗯？」
「我的初戀情人。」
張沒有動作。「很好啊。」她說，但聲音裡沒有剛才慵懶的鼻音。
購物紙袋在腳邊啪啪跳動。車上沒有其他人了。車窗反映著車內的燈光，向著我們的兩邊，倒影出一列朦朧無邊的空車廂。我們像是跟著一支幽靈車隊，在黑暗的大路上，朝未知的敵人顛仆衝鋒。人家的燈火或遠或進，有的隔著河，有的隔著山，也在躁動地跳躍，彷彿正在燃燒。
車裡的門板、吊環、椅子，發現沒有人壓著、拉著它們了，竟大肆喧譁著，在自己的位置瘋狂地上下跳動。車廂裡塞滿喀搭喀搭的吵鬧聲。也許車體會被這些危險的聲音擠爆？
「你家要到了喔。」張說。「不要緊張啦，我又沒生氣。」
張說話時，我可以感覺到她的頭頂在振動，搔癢我的耳朵。
「她留了什麼言給你？」
「只有『好久不見』。」
公車轉向，張被慣性拽離我的肩膀──還是我被拽離她的腦袋了？但張就像沒感覺到。
「那你怎麼回她。」
「也只有『好久不見』。」
張又摔回我肩上。或是說，我的肩膀終究又靠回她的腦袋，離不開。
「都叫她初戀情人了，還只是說『好久不見』。」張終於說。
我家到了。
「她結婚了啦。」
公車疲憊地駛進總站。沒有尖銳的下車鈴，也沒有煞車把我們甩來甩去。引擎嗡嗡地降低轉速，發出迷人而安穩的共鳴。
張把兩個生活百貨的紙袋踢給我，背起從家裡帶出的巨大背包。「等一下開她照片給我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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