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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威呈

說起那只鳶尾花胸針,那女子煞不住地要笑,像是從前她還很年輕的時候,一點兒小事都能怦怦然。然而,最開心的回憶總也是最教人傷心的一段──因為那些快樂都已是過去。

二十二歲那年,她隻身出洋,到巴黎學服裝設計。學生公寓四人一房,室友中有兩位法籍少女,還有個橫濱來的男孩,都是同學,彼此之間都說英文,雖然足以溝通,到底不若母語輕鬆流利,因此眾人對話極少,日常總以微笑致意代替問候居多,在同個屋簷下各過各的日子。賃居生活本已不易,之於伶仃留學生而言尤其艱苦,每當那想起遙遠的故里的夜……她極力研習法語,就和日本男孩相互砥礪,兩人偶爾也教給對方一些中文和日文,漸漸建立情誼。

這城雨季在十月。有一回,秋天午後,滂沱大雨下得又急又狠,她離了學校,正在匆匆歸途上,僅有的一把舊傘給風雨折騰壞了,一身淋淋漓漓,她狼狽低頭,卻在爬樓梯時撞見那日本男孩。男孩不發一語,便將手中傘交予她,冒雨跑了去。

洗滌過了,那晚的月色特別皎潔。沒有不會停的雨。陽台上的盆栽給打得七零八落的,她和男孩合力將腐敗的花葉刪了刪,最終只剩得兩枚蓓蕾,像細細小小的甜美的秘密,漸漸要開了,漸漸要開了。

那時兩人都窮,生活拮据得很,一切銀錢只用在學費食宿上,再沒有餘裕享樂,難得看場午夜電影,吃頓館子,當下縱使未嘗不感到暈陶陶的幸福,事後回憶起來,總還是心疼那筆開支的。因此,兩人最常約會之處便是寓所附近的公園。春天晨光和煦,清淺的湖裡生著碧綠蘆葦和浮萍,有野鴨輕倩悠游其間。冬日白雪寂寂,枯萎的樹將參差的枝椏向天空展開,群木比肩站成個圈子,兩人在中央緊緊纏抱。雪花紛飛,冷,又靜。當然,兩人也時常上布莊,置身綾羅綢緞組成的天地中,採買最廉價的材料,回家練習做衣服。午後的工作室裡,裁縫車哼哼唧唧運轉著,穿針引線,連綴成一首歌。

畢業展覽每人要製作三套時裝,其中一套須由本人穿了去參加舞會,當活動的模特兒。她給自己量身設計一件水紅喬其紗裙裝,別出心裁,眾人稱道,但就是感覺缺了什麼妝點,空落落的,一種單調的美。一日,男孩遞來個盒子,上頭以緞帶仔細繫了蝴蝶結,拆開看,竟是一只鳶尾花形的水鑽胸針,她感動得久久說不出話。縱使這到底不是真貨,買自二手市集,也所費不貲──這是他倆唯一的信物。她悉心將胸針配戴起來,一切忽然就妥帖完整了,不只衣裳也不只作品,還有她的笑靨,她的心。

這是她人生中如夢如電的一段,事過境遷,至今依然常常想起,幻燈片也似在眼前放過一輪,又一輪。後來為了家計,她曾經典質了許多細軟,單只這一朵胸針捨不得當──也確實值不了多少──為的就是它所承載的一點兒璀璨回憶。年輕時候以為的天長地久,其實不過是片刻的邂逅,兩人交心之後,就要分別,大家含淚珍重,欠身回到各自的世界,各自的國度。那裡沒有公主或王子,但有應當度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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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