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y
從土耳其東部進入伊朗,風景陡然一變。不走這一趟不知道,與土耳其東部的生活條件相比,來到伊朗竟有回到文明世界的感覺,馬路鋪了柏油,旅館裡有沖水馬桶。聽說土東人會跨越國境到伊朗求醫,此言果然不假。
休息了幾天,往裡海去之前,和街角茶館的朋友說再見。
三天前,第一次推開茶館的門,原本人聲鼎沸,瞬間安靜。後來我才知道,伊朗政府早停發茶館執照,那是男人秘密聚會場所,更別說我還是外國女子。
剛坐定,我便熟門熟路拿雙陸棋來玩,茶送來了,先咬方糖再喝茶。茶館這一套我可在土耳其學過兩手,果然讓伊朗人大開眼界,七嘴八舌一輪後,我認識了凱萬、馬馬、梅赫地,一群在搖滾樂不合法的國度,私組地下樂團的朋友。
馬馬嘀咕抱怨:「這麼快就走?我還沒帶你看看我的國家呢!」
我閃過一絲不捨,凱萬見機立刻行動,一把抽走車票給巴士公司改期,我連忙大叫:「但是飯店今天要退房!」
「沒問題,跟梅赫地的妹妹一起住吧!」一小時後,我在梅赫地家,和他害羞的家人一起喝茶。
伊朗人的家是標準家徒四壁,家具有,但沙發是用來放茶几的,華麗的波斯地毯鋪滿整間房子。梅赫地的家人不會說英文,扭開電視來填滿沉默,我驚訝地發現電視播的是《神鬼奇航》,女主角幾近袒胸露乳。
「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送完女朋友,又趕回來當翻譯的凱萬竊笑說。官方電視成了一言堂,於是每家屋頂上多了衛星碟,不合法,白天被拆,晚上立刻再裝,他小小聲補一句:「而且沒有人喜歡那個人。」
「伊瑪目?」我問。關鍵字一出,凱萬立刻換一張臉,豎起大拇指比讚,原來有些話不能公開說,特別是梅赫地的爸爸還是去過麥加朝覲的「哈吉」。
1979年伊朗為脫離腐敗政權,開啟了一場後悔莫及的革命,嘗過現代化的伊朗,被迫拋棄世俗、嚴守教規過活,來不及抗議,不知為何而打的兩伊戰爭開始了。
八年的兩伊戰爭消磨了政治良知,凱萬說這個政府,人民不支持卻不反對,核武不能壟斷,恐怖核平衡至少確保伊朗不會落入代理人戰爭。伊朗人付不起再次革命的代價。
徹夜長談,睡不到幾個小時,天亮便上車去雪山野餐。凱萬抖開草蓆,馬馬拿出家傳水煙,梅赫地攤開長若手臂的鐵籤烤肉,我像是誤闖一幅細密畫,和波斯人圍著水煙壺呼嚕嚕喝茶。
但是雪中坐著太冷了。我剛抱怨,馬馬轉身扭開電音,山中沒有宗教警察,來跳舞吧!
我看著他們狂舞如酒醉,突然想起這個月是什葉派哀悼月,梅赫地為了齋戒,一整月不能剃鬍,只穿黑衣。我的一臉驚訝逗樂了三個人,凱萬戲稱梅赫地是恐怖分子,也就是表面虔誠,私下為非作歹。梅赫地生氣了,我可笑彎了腰。
雪愈下愈大,跳上車直奔巴士站,雖然凱萬說伊朗人周末出遊稀鬆平常,不過這樣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招待,我為伊朗人的熱情感動起來。約好半年後台灣見,但我們都清楚,現在伊朗人出國不容易,這一別,此生難再見。
車站和我印象中一樣,重感情的伊朗人,送行的永遠比搭車的人多。這次我也有送行的人,凱萬和梅赫地站在車尾拚命揮手。如今,憶起他們的熱情,如生命裡一盞溫暖的燈,我一回頭,始終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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