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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上午,病人已經加到150多號,他要到黃昏才看得完。中餐,他草草吃一個麵包,利用時間趕學校的研究計畫。
大選進入肉搏巷戰。一個病人走入診間,頭髮泛油、西裝外套有異味,他肩膀斜披著一條紅色彩帶,上面有大頭針別著阿拉伯數字1號。病人雙眼灼亮,幾近狂亂。他判斷是輕躁階段。
「我找到那個淡水阿嬤,要我出來幫忙選,不然黨會垮掉、國家會滅亡。」病人邊說邊比手劃腳。他平靜地傾聽,問說:「最近睡得怎麼樣?」那人急迫接話:「我怎麼能睡得著,國家就要掉入女人手裡!」
病人眼光忽然兇惡起來:「國家興亡敗在你們手裡!」動手抓住他寫病歷的手。護士按鈴,來了兩個護佐把病人拉出去打強力鎮定劑。

他忙到無暇看電視、報紙,更沒空上網。每日有一小段時間,他站在研究室看看窗外,感覺季節的變化。街頭鑼鼓暄天,「拜託!拜託!」懇切又討好。宣傳車上的候選人快哭了。
他想起她。那時他們大學同一個社團,寒暑假去山地服務,以後醫科課業重,社團少去了。而她轟轟烈烈、愈玩愈大。從學生時期,她就帶頭抗爭,表現出領袖氣質。他想約她,但他們不同路,背反而行愈走愈遠。
有時,他讀到關於她的報導。她一直獨身,公開露面時,總是談國家政策,沒有傳出任何私人花邊新聞。他想起大學時期,她規劃任何活動,對任何細節滴水不漏地掌控。
他很想再看到她,卸除面具後,比較接近一個真實狀態的她。
投票結束那晚,整座城、整個島嶼像焚燒起來,四處火光、煙硝。他和平常一樣晚睡,讀原文醫學期刊。病房通知他,送來急診室病人,科裡教授來電,要他趕去醫院。
他趕去的時候,她已被送入保護室,他透過護理站的螢幕觀察她。她像被卸了爪子的白老虎,咆哮、悶吼、四處衝撞。他不想看下去。
病歷記錄,她當眾拿出美工刀割手腕,幾個服務處志工跳上去按住她,隨即送醫。上回選戰熾熱之際,她公開落髮發誓,他從電視看到她決絕的表情。如果,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她沒有選擇政治,或許他們的人生有一個交叉點,會有不同。
如今,他只有以一個醫生的身份與她對話。「放我出去,明天就要組閣,我要討論內閣名單。是誰的陰謀,把我抓到這裡,這是政治迫害。」她聲嘶力竭大吼。
她不記得他,也忘了自己早就是過氣的政治人物。那晚她去往昔對手的場子,一時激動狂躁起來。


《物體系 楊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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