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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是個很饞的人,在馬路邊上看了那個餅攤子的時候,我想。

中午出門,有很多事情要辦,騎機車,經過和平東路,去區公所辦頭一件事,接著還有幾件事待辦。

無意間,看到許多人在排隊,有點好奇,原來就是那個當場炸餅來賣的小攤子,於是就有了點兒興趣,但是,從前已買過吃過了,味道如何,卻也不太有印象了,總是記得老有很多人在排隊。從前多半是下午經過,每次都想把機車停下來,也參加排隊,可是真這麼做的機會很少,常常有事不方便。今天一看到就想排個隊來吃吃看,但是明明還在為自己減重當中,剛剛,就在今早,還跟自己講,今天中餐無論如何不用吃了,早餐吃得晚,中餐省一頓,晚餐少吃一點,減重計畫就可以輕易完成,我跟自己講,今天就別吃了,何況等一下還有些其他的事情急著要辦哪!

我的機車好死不死地就停在賣炸餅的小巷子對面,過了大馬路,就是區公所。不是故意的,而是剛剛好那裡有空位,台北市的機車,有的時候比汽車還難停啊。停好車,只要跨幾步,就可以站在那個排了許多人的攤子面前,炸餅的香味聞得透透,直穿頂門還繞過來溢滿齒頰之間悠悠不肯散淡。這還不止,連餅在淺油的鍋裡??拉拉吟唱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原來我的悠遊卡只是讓在區公所那邊的義工放到機器上,過那麼一下就完事了。出了區公所大門,回到馬路這邊,沒法子不經過炸餅攤子。我的本能帶領著我,一直到了隊伍的後面,輕易地就當上了個排尾,自己也奇怪,怎麼一點都不心虛?排在香香的隊伍裡,一如春夏秋冬的輪轉,自然而然。

鍋裡來往滑動的小船

今天天氣好,不熱,有風,在餅攤旁聽香聞香,那份優閒帶著感官的享受,不吃都美。而且,你知道這十幾二十人都是跟你一樣饞的,心頭便湧上了天涯若比鄰的溫暖,什麼話都不說的那種知遇之感,把日子染得愈發亮晶晶。

他們賣的餅樣式也不多,好像過時就不賣的樣子,我一直以為只有下午才有,沒想到中午就有,這個新發現也讓我暗喜不已,當然用不著把這樣的快意表現出來,也不過就是幾個餅吧。

想著想著,身後有人嘰嘰咕咕地說話,回頭方才發現我的後面又有七、八個人,心裡就更踏實了。一會兒要到哪兒去吃呢?剛起鍋的,頂好是當場吃,馬路邊卻不太方便,非關形象,而是排了一陣子隊才到手的好東西,最好在一個小公園裡坐著,對著花草樹木,安安靜靜地吃,分一點給剛好路過的小狗,再細細地把每一口都嘗透,要這樣才對。但是這一帶我不熟,好在離家不遠,在家門口的那小公園吃好了,一邊吃一邊望著那棟老公寓,四樓就是自己的家,對著家吃,應該別有滋味吧?

餅有四種,蘿蔔絲餅、蔥油餅、蛋餅、還有豆沙餅。要四種都吃呢?還是挑一、兩種吃?我難得來排排隊,要吃嘛四種都吃,起先這樣決定,還沒輪到之前,想法又改變了,四種一種一個地買,人家一眼就看穿你是個土包子,這種買法,讓人覺得你是個可憐孤單的餓漢。果真一人吃,什麼樣的都想吃,我行嗎?就是肚子裝得下,理智也應該會提醒說不妥。讓人看扁,為的只是吃,真不體面,於是乎,主意又改了,買兩種好了,一種是……?另一種是……?想來想去,卻在耳邊聽到有人問,要買什麼?原來他們先請一位太太到隊伍裡來問清楚了,再知會炸餅的炸哪些個餅。我慌忙回應說兩個蘿蔔絲跟兩個蔥油。她好像也沒有什麼反應,就一路問了下去,十幾二十人,她都記得清楚呢!在她又從排尾走回來時,我想我還是改成兩個蛋餅兩個蘿蔔絲好了,可是……遲疑間,人家已去報告幾個這個幾個那個了。我這裡就算是定案了吧?

終於挨到了煎餅的大平鍋子前面了,淺淺的熱油在那一口大大的平底圓鍋裡,上面浮著七、八個圓圓的小餅,那位年輕的女子,好像不肯讓任何一隻餅停在什麼角落裡,怕它們偷懶也似,一下子撥弄這個一下子翻動那個忙得要命卻又輕鬆得像是一支手舞小品。他們三個人作業,都很年輕,這跟做餅習慣上都是比較老的師傅不一樣。另兩位男生,一位負責揉麵做成糰子,一位負責包餡兒然後順手放在鍋裡。他很熟練地把剛包好有餡的餅輕輕地放在油鍋邊上,免得濺出來。麵軟手輕,就顯得非常溫柔,生餅也就服服貼貼地滑進了鍋。可不是嘛,那位豐腴適中,皮膚白細的小姐,也是非常溫柔地翻動推挪勾撥著一個個的餅,輕輕地這麼一下那麼一下,讓它們在鍋裡滑動遊走,像是湖裡的小船,來來往往,餅都活了。我想這一部分很重要,祕訣之一就是不停地翻跟動,也把每一個餅的火候觀察控制得清清楚楚。

饞而有得吃,千金不換

排隊的人都很有耐性,在這樣的街口,看得出來,他們做的大多都是鄰居的生意,彼此默契十足,安安靜靜等著屬於他們的餅。有的是在此地上班的,依裝束,一眼便認得出。有的也許是在附近上學的,同學在一起,輕輕地說話,話題一定開心,因為在如此的氣息中。當然也有情侶,他們最不在意久等了。今天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隊伍總是十幾二十人,走了又來走了又來。

也許是真饞吧,總覺得有些餅其實在那熱油裡翻翻滾滾,早已脹成圓鼓鼓的金黃小胖子,好香、好看、也好聽,該可以給我們吃了吧?但是管炸餅的女孩兒很有耐性,十幾二十人在等,她一點都不著急,也都是習慣了嘛,她幾乎對於排隊的人一點感覺都沒有,只顧她在油鍋裡的餅。從乳白色的生餅滑進了鍋子,在她的長竹筷子東西南北地不停翻動挪移,每個餅都任她輕輕擺布,也看不出來她的切實標準何在,一個個金黃圓胖的蘿蔔絲餅還是扁平若滿月的蔥油餅,就擺在鍋邊的鐵絲架子上濾油了。那位原先問我們要幾個什麼餅的太太,很俐落地用一把長鐵鉗子,把每一個餅分別塞在一個小紙袋中,又全部兜在一個塑膠袋裡,動作連綿不絕,流暢如懷素的中鋒行草。

騎在機車上,想著馬上就可以吃到熱騰騰的餅,好開心。紙袋掛在車座前面,騎得很快,生怕沒得趁熱吃。

後來還是先回了家,在公園吃的話,好多熟人都可能遇到,他們會怎麼想?一個不肯在家裡吃餅的老傢伙。

一個人在客廳裡,靠著沙發舒舒服服地吃著剛買來的餅,享受雪白蘿蔔絲的鮮脆,還有蔥油跟炸過的薄麵皮烘烘然的香氣。原來打算各吃一個,留下一付給太太回來後吃,但是後來把買來的一口氣都給吃完了。太太以後依然有得吃,不礙事的,何況她回來時都涼了,還吃什麼吃?

那麼我一共吃了四個,比預計要吃的多了一倍,直到全下肚了才覺得有點脹,減重計畫暫停不說,許多該辦的事也中斷了,但也不礙事的,我們這種人,沒有什麼事情會重要到耽誤了吃幾個餅的。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想,偶然遇到了幾個餅,就能讓今天的日子香氣繚繞,多好啊!只要活著,饞,而有得吃,千金不換。現在該來杯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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