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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佳鑫

小暑過後,日子充滿光亮,熱燙燙,潮濕,以及慵懶。天空藍得連白雲也捨不得逗留,一抬頭便陽光扎眼,開始微微冒汗。我騎車上山,沿著濃蔭慢慢地騎,夏日午後人車稀少,越往山裡,蟬聲便如擴音器般,將整個夏日的熱力一併嘶吼出來,時長時短,彷彿想告訴我什麼。

這是小時常和爺爺健行的小山,溝圳旁設置了人行步道,木製指引路板已乾裂傾斜,稀疏電線纏繞其上,黏附幾粒蝸牛殼。從這裡進入感覺溫度瞬間下降,腳旁傳來陣陣濕冷,想是尚未乾涸的清澈水溝,聽爺爺說這水源四季不斷,應是從遙遠的山頭流來的吧。水溝雖清澈見底,卻未見水中植物動物,只有錯落的石塊、旁生雜草和一落落捆綁好的人工水管。記得以前還能撈小魚呢。

我往前行,看見小白菜田和大片蔓生的地瓜葉,大風吹過,樹梢摩擦聲唰唰,一團一團緩慢而柔軟,讓人不禁深深呼吸。睜開眼睛往山下瞭望,斜坡上除了大葉姑婆芋外,還聳立了幾根高壓電塔,像人類下在自然中的水泥棋,彼此以彩色電纜相接。忽然想起小時的傳話玩具:拿兩個紙杯,杯底中央各戳一小洞,再用棉線連起來,悄悄話便能奇妙地傳到對方耳朵。但只是玩具。眼前是真真實實的人類文明,不論是悄悄話、慰問、關切、謊言或情人間的甜言蜜語,它們靠著線路傳遞,只是恰好跑進了山裡,經過茂密的樹木、陷落的坑谷,再繼續送到遠方。

我坐在山腰的涼亭,俯瞰城市一隅,錯落的小房子、馬路和學校,聽不見人車喧嘩,卻看見城市上空灰濛濛的煙塵,無聲地籠罩。耳旁鳥語啁啾,蟬唱清亮,這些自然的聲響又會被送到哪裡呢?皮膚微微滲著汗,山林原始的呼喚不斷翻進耳蝸,窸窸窣窣,輕柔而癢。這是不變的聲音,朦朧的山景彷彿隱藏著難言的秘密,有些東西不原始了,卻是人類進化之必須。遠遠看見山腳下新闢的高爾夫球場,一旁的空地停了車輛。那些人有聽見山林的密語嗎?我聽見,但無法翻譯,這不是人類的語言,且聲音中還藏有更多複雜的情緒,難以釐清。這世界不會因為我的感受思考而變得更為渾沌或清明,它只是繼續下去;這座小山也會老吧,日升月降,雲霧流經,它俯瞰人世的滄桑與無常,卻無法以一旁觀者的姿態長久凝視。眾人皆是旁觀者,看著世界變化,那是一種不悲傷亦不欣喜的無能為力,漸漸失去了與之對話的能力,久而久之便失去聲音。這座小山也是如此嗎?

魔魅的此刻,我只想忘記來時路,真實地被小山包裹一次,聽它深沉的心跳與脈搏,告訴我何去何從,或者根本什麼都不說,只需用心感受,感受那股生之力量從地底湧升,如此純粹而強烈。閉上眼睛,讓我做一個美麗的夢:拿兩個紙杯,杯底各戳一小洞,用棉線連接,一個放在山裡,一個放在床沿,夜夜入睡前,讓我聆聽小山的聲音,聽它冷冷的長嘆,悠悠的笑語,柔柔的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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