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查一個晦澀的英文單字，我拉開最底層抽屜，想翻出那本厚重、些微積塵的英文字典。搬出字典的瞬間，感覺有一小物掉落，發出清脆的匡啷聲響。我撥開雜物，原來是一個裝滿穀粒的小瓶子。
那是國三基測前班導送給每個人的禮物。瓶身小巧輕盈，長約三公分，瓶頸用黑色膠環輕輕綁住一顆淺藍色小鈴噹，連著一只圓形鐵環，瓶口用一軟木塞封著。遠遠看去就像禮品店賣的紀念星砂瓶，但裡頭裝的卻是滿滿的穀粒。那時蟬聲連綿不絕，一聲疊過一聲，拉長了陽光和樹影，悶熱的教室裡一群準備考高中的小鬼埋頭讀書，日子變得很扁很平。黑板上掛著一本成語日曆，旁邊附有每日例句，班長帶大家念過後又在小黑板上抄下五個英文單字，每個字也附有一條例句，像便當旁邊附的養樂多或小盒柳橙汁。
大人說，好好唸書，不讀書就會輸。那時我們仍無法深刻思考讀書的意義，無法辨識人生的種種美好與磨難。真正在意的，可能只是臉上的青春痘、模糊的小戀情、誰穿了新鞋誰買了新衣。這些生活的枝微末節從來就不會出現在書裡，也不需要刻意準備，它們只需要無意義地出現，然後等待時間，帶著它們蓋過真正出現在課本裡無意義的那些。
班導從來不逼著我們啃咬書本，反而鼓勵大家認真記得一天當中發生的有趣小事，寫在聯絡簿上與她分享。譬如誰在中庭花園發現一窩鳥巢、誰在操場邊救了一隻受傷的麻雀、誰撿到一百元拾金不昧、誰參加美術比賽得了特優……。如果讀書是為了更好的生活，那麼無關考試的這些那些，輕盈得像從窗外飄進的薄薄光線，不燦爛不刺眼，卻足以照亮呆板晦暗的、被大人們不斷提醒、近似威嚇的升學恐懼。
當然，人生不單單只有考試而已。那些吉光片羽就像一顆顆飽滿的穀粒，班導趁著午休時間，一個人在辦公室裡為四十位孩子製作穀粒小瓶，瓶身貼了一張銀色的「穀粒‧鼓勵」貼紙，那是班導不變的祝福。四十個穀粒小瓶有著四十種不同的回憶，卻都封存著老師對每位孩子無私一致的期許和關心。我望著手裡的穀粒小瓶，感覺心底有什麼正悄悄發芽。那段對未來仍懵懂迷茫的時光，就在清脆的匡啷聲中醒了過來。那是認真、知足與感恩的穀粒，雖然不知何時能採收，但它會持續抽芽，慢慢茁壯，儘管未來必須經歷大大小小的寒冬；儘管，在班導看不見我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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