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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在我的窗外,會有這樣的時刻。

那是下午,一群男女突然把巷子佔領起來,圍上塑膠布宣示勢力範圍,於是無論任何大小車輛都無法進出。接著,瓦斯桶搬來了、桌子搬來了、椅子搬來了,然後一群媽媽桑在巷子的正中央圍成陣勢,好整以暇地剝豆芽。

接近晚餐時刻,整條巷子已經菜香四溢。通常是炒米粉和筍湯,有人大量輸入包子和滷菜,更多的啤酒進來了。然而媽媽桑們仍舊好整以暇地剝豆芽。偶爾我會想起費里尼在《虛構的筆記本》提及的片段:那簡直就像是屬於微生物的速度。

豆芽們漸漸被剝得乾乾淨淨,彷彿諭示什麼?

更多的人湧進來,就像潮水漫漶。湯湯碗碗、盤盤碟碟、酒聲人聲,還有電子音樂。在電子音樂中,不知名的神明被抬出來了,在外搭式的神檯粗魯地放好,幾個人慌亂拿抹布將神像抹淨,那聞起來彷彿剛抹過醬油的汙漬。

媽媽桑給了我一籃豆芽,對我說:抱歉欸,讓你的機車過不去。我恍惚的接過了。然後我進屋。當然仍舊無法將太大的電子音樂隔絕於門外。只聽見有人帶領著呼口號:願神明保佑台灣。

在坐久的晚上,我放任自己在客廳的沙發上,無法看電視或聆賞書籍,只好放任時光過去,然後一邊聆聽:天光逐漸變老。

窗外在祭禮。

當窗外的祭禮鼓聲大作,女人不畏年齡的風霜搖擺暴露肢體,男人吆喝著拚酒,眼底盡是興奮眼光。小孩排排站,濃妝豔抹的塗抹蠟筆口味的腮紅,跳起整齊劃一的扇舞,閃光燈此起彼落──啤酒花的味道飄散,或許這是善男信女與神明平等而坐的時刻,容許眾人風魔和熱情歌舞。

我開始漸漸學會賞玩這個時間的段落:一群人爭先恐後拿起麥克風,嘶聲力竭的荒腔走調。在曲終人散後,那麼醉態蹣跚、搖搖擺擺,卻酒足酣飽的神情……,然後我突然會心一笑。

或許在這場祭禮中,「神」也如此親切,容忍荒腔走調的歌舞、容許裸體、容許過量的肉類和啤酒、容許過時的電子音樂、容許噪音和煙火。彷彿,神明早已不發一語地包容人間的美好與難堪。或許祂在在默默不語的時候,在這個地方或那個地方,溫柔的庇佑。

然而,在一切結束之前,一群男人突然就像是暴動起來:脫掉、脫掉、脫、脫、脫、脫────。我看見警察也來了,哦,原來有人叫警察來了,但他們也跟著好興奮。我拿出望遠鏡往那個舞台看去,女人已經脫下胸罩,雖然滿面風霜但身材仍就姣好,奶子鼓鼓亂跳。她正在解下她的蕾絲底褲,像牛仔一般地甩動。然後拋出。飛翔的底褲,那是迷魅的人間煙火,還是欲望橫生的拋繡球?

女人成為裸體的美人魚。

女人成為裸體的美人魚。在眾人的慾意橫流的眼光之下,終於祭禮有個完美的結束。跨過夕陽之後,月亮浮上來,巷子突然質變,媽媽桑們早就不知何處去了。在一場混亂的鞭炮聲以後,意外瞥見少年、廟公、警察還有男人們垂涎三尺的變臉。

我突然決定開始剝豆芽,打算做個炒豆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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