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腦海中把這樣的場景想像過千百回——如果她肯拋下矜持,勇敢向他告白,他究竟會如何反應呢?
她馳騁商場多年,無論面對任何困境都能從容應付。不過情場畢竟不同於商場,為保萬無一失,還是在事前做好詳細計畫和沙盤推演。然而千算萬算,卻算不到這一著,難道這小子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好對付嗎?
高雅的西餐廳裡,水晶吊燈灑下了浪漫燈光,桌上的水晶瓶中插著嬌豔的玫瑰。角落有一台價值不菲的平台鋼琴,輕柔的音樂正從鋼琴師靈活的指間流洩出來。而她更是刻意修飾打扮了一番,說話特別輕聲細語,儘量不著痕跡地切入話題,然後委婉傾訴自己的情意。
可是,她說得嘴巴都快乾了,他卻始終低頭不語。她的獨腳戲再也唱不下去,不得不停下來等待他答腔。可是過了好久,他竟然連眉毛也沒有抬一下,只是慢條斯理地叉起一塊牛肉放到嘴裡細細咀嚼。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他明明聽到了呀。已經兵臨城下了,想擺出空城計嗎?她的耐性終於用完了,提起拳頭猛然向桌面擊去:「喂!我正在向你告白耶,給點反應好不好?」
安靜的餐廳中,她的舉動有如晴天霹靂。這一石破天驚,使得鋼琴師的拍子突然亂了,還漏彈好幾個音符。周圍的客人也被嚇了一大跳,全都一起向這個方向望來。他們面前的水杯、酒杯不安地搖晃著,餐盤和刀叉撞擊了好幾下,連瓶中的玫瑰都驚恐得跌落了下來。
他終於抬起頭來,臉色有點蒼白,雙眼空洞無神,還有一抹紅色的鮮血沿著嘴角緩緩地流下來。她先是一驚,隨即想到他點的牛排是三分熟的。
他拿起餐巾,隨意抹了抹嘴角。那潔白的餐巾染上了一道殷紅血痕,顯得格外刺目。
「老大!我最近做錯了什麼事嗎?妳又想到整我的新花招了?」他終於開了口, 卻說出這樣的屁話。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的意思你到底聽明白了沒有?」那一副狀況外的白癡相,分明是個智障,現在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品味了。
「如果別的女人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大約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從妳的嘴裡講出來,就很難說了。」
她聽得一頭霧水,餘怒還是未消,冷冷地道:「怎麼?是我不夠誠懇,還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呢?」
「在妳的手下工作兩年,妳的脾氣我還不了解。在商場上三十六計妳都能運用自如。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對我使出『美人計』,這不是殺雞用上了牛刀嗎?」他微微一笑,臉上帶著頑童般的神氣:「老實說吧,這次又有什麼任務要我去赴湯蹈火?該不會要把我調職到烏魯木齊吧?」
她伸長了手橫過桌面,攫住他的衣領,往上提了起來:「認真點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我說的可能是真心話。」
他吐出舌頭,做出一副吊死鬼的模樣:「如果是真的,那麼還請老大高抬貴手,饒了小的性命吧!工作時被妳蹂躪得還不夠?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摧殘獨枝花呢?」
還在打哈哈,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還是故意裝傻呢?在商場上她總是智計百出,沒想到面對感情時被這麼輕輕的四兩撥千斤,就沒轍了。
「我年紀比你大一點,又是你的頂頭上司。你一時不能接受,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她拼命眨眼睛,卻擠不出淚水,只好哀怨地垂下頭,刻意以比較好看的右側臉向著他。
改用哀兵之計,是以退為進的方法。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老大!妳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平常說話都那麼中氣十足的,今天為什麼有氣無力的呢?該不會生病了吧?」
「什麼有氣無力?什麼生病了?你這個不解風情的白癡,難怪會被女朋友拋棄!」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好不容易營造的溫柔氣氛,突然間就煙消雲散了。只見他明亮的雙眸,突然黯淡了下來,笑容也從臉上消失了。
「對不起!我道歉 ,不要難過好不好?」她深怪自己莽撞,極力想要挽回。原本以為能夠談笑用兵,沒想到已經陣腳大亂了。
他先是一愣,隨即瀟灑地揮了揮手:「這算什麼,比這更難聽百倍的話妳都曾對我說過。在妳的統治下能夠存活這麼久,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了……」
她的心突然抽緊了,滿懷著歉意,柔聲說道:「我以前真的對你太兇了是不是?還有,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老大呢?」
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就好像她突變成一個怪物似的:「不叫妳老大要叫什麼?難道叫darling嗎?還說沒有病!突然變得這麼溫柔,只怕我無福消受呀!」
「你可以叫我Rose。」
他的眼睛睜得更大,而且充滿了血絲:「好吧,親愛的Rose!跟妳共事已經兩年多了,一直被當作奴隸使喚,從來也沒給過幾個好臉色。現在卻突然說喜歡我,換作是妳也不會相信吧?」
「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的,對你嚴厲是想激發出更多內在的潛力。你也知道恨鐵不成鋼的道理吧?」
他沒有回答,臉上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內心的想法。氣氛一時變得尷尬,她只好繼續說下去:「我們認識的時候,你身邊早已有了女朋友,聽說你們最近分手了。我想,既然我們在工作上能夠那麼合作無間,說不定可以……嗯,試著交往看看。」
「可是,老大……我是說Rose!」以前無論被怎麼折騰,也沒見過他露出這麼為難的表情。
「在你的心裡只能把我當成『老大』嗎?現在是下班時間,我們是平等的。難道,你覺得我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嗎?」她還是不死心。
他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來挪去:「不是這樣啦,向來我對老大只有敬佩之意,絕對不敢有非份之想的……再說,像老大這樣的女中豪傑怎麼可能看得上我這種凡夫俗子呢?我想,妳只是想安慰失意的我對不對?妳不是認真的吧?」
他防守得滴水不漏,她的攻擊力開始瓦解:「你猜對了,我是開玩笑的。只想替失戀的你打打氣。天涯何處無芳草……哈!哈!」
他臉上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一點都掩藏不了:「就是說嘛,還好我沒有上當。不過妳安慰人的方式真的很特別耶。」
「看來我們只能在工作上合作愉快了。」久攻不下,她也只好暫時鳴金收兵了。再纏鬥下去,恐怕只會換來死守城門。
「老大……到底以後該叫妳什麼?」
「都可以,隨便你叫吧!」
「還是叫老大比較順口吧。原來老大也有溫柔體貼的一面,謝謝關心,我一定會重新振作起來的。」
「皮最好再繃緊一點,我可不會放水喔。」
「Yes,ma'am.」心情放鬆之後他又恢復了活力。
「為什麼我倆不能成為一對戀人呢?」她幽幽地說著,此時,他的身影正好消失在餐廳門口。
或許他心裡是明白的。然而,事實究竟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在商場上他是她的前鋒,而情場上的歷練卻大不相同。是誰說:「女追男隔層紗」的?就算時代再怎麼進步,她總不能掐著脖子逼他就範吧。他就像一條滑溜的小魚,輕易地就從她佈下的羅網中溜走了。不僅全身而退,還幫她搭好了下台階。
這個小子似乎比外表看起來聰明得多了,她果然沒有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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