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穿過停滿留院觀察床的急診室走道,終於在盡頭找到會診病人亞緹(Arti)。
枯坐一旁的中年女子起身表明,自己是亞緹的仲介。雇主將意識不清的印尼籍看護工送醫後,便趕回家看護父親,也就是亞緹平日照顧的中風老人。
「急診護士說,精神科會診通過才能辦出院。雇主明天要上班,我得趕緊把人送回去顧她爸爸。」仲介挑明要我放行,讓不明原因吞服過量藥物的印傭繼續上工。
「別急,先讓我和她談談,了解事情來龍去脈,同時評估精神狀態和自殺風險。」耐不住內心微慍,我反問仲介:「萬一過沒兩天又出包,不是更麻煩?」
我搖醒嬌小的亞緹,試著以中文溝通,卻察覺自己和來台不滿半年的她近乎「雞同鴨講」,只得請仲介協助翻譯。
為了表達關心,並建立互信,我從亞緹的家人聊起,得知她爪哇老家只有母親和弟弟。由於兄姊不是出嫁,就是長年在國外工作,車禍癱瘓、輾轉病榻多年的父親,生前一直由她和母親聯手照顧。
「印尼人又懶又笨」
「妳一定很會照顧病人。」聽到稱讚,亞緹靦腆一笑,我也順勢將話題轉到來台生活。仲介卻翻了個白眼,開始「脫稿演出」,嘰嘰咕咕一陣,亞緹先脹紅了臉,接著竟嗚咽起來。
「妳到底跟她說些甚麼?」我好不容易插上話。
「我告訴她,醫生說,做不來就別做,滾回印尼吃自己。太太也撂話要換掉她。」仲介假傳聖旨。
「喂,雇主怎麼想我不知道,我可沒這麼說,妳怎麼可以假借我的名義恐嚇她!」
「妳一定沒請過外勞。」仲介冷笑一聲,「印尼人又懶又笨,不趁機罵一罵,難道要讓她爬到雇主頭上?」
不想和仲介爭辯,我決定暫停會談,讓病人續留急診,等天亮再想辦法找公正中立的通譯協助評估。回值班室前,我還比手畫腳安慰亞緹,要她放心留院休息。
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仲介趁夜班白班交接之際,替亞緹辦了出院手續。等我隔天聯絡好通譯,急診走廊盡頭的病床,已換成一個吊上點滴、插著尿管的阿公,由身型壯碩的印傭看護著。
吳佳璇《人情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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