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娟 器官捐贈者家屬

我先生過世40年了。當年他肝硬化住台大7年,過世時,我40歲,小兒子才小三,我一個人帶著5個孩子,壓力從四面八方來,不知如何面對,只能靠忙碌忘記傷痛。我做古董雕刻小生意,那時從沒好好在床上睡過,就靠送貨時打盹。有陣子被倒賬,我想去死,每晚12點到碧潭,但是想到小孩就跳不下去。

我的小孩不錯,我過什麼生活,他們跟著我隨遇而安;也蠻乖的,不會惹麻煩。起先要賺錢,又要照顧先生,我給他們請家教,後來沒錢,他們也讀不下書,就去念專科;小兒子就送去念軍校。每當夜深人靜,感嘆漫漫長夜不知何去何從,我總會把自己想成是把破舊老琴,兒女是我的琴弦,他們的喜怒哀樂就像悅耳琴聲,帶給我平靜跟快樂。

小兒子 值夜班昏倒
無常來的很快。大兒子50歲時忽然心臟血管剝離差點不治,後來開刀暫時解除危機。我才慶幸渡過難關,又傳來小兒子送急診。
小兒子工作累,剛從陸軍輕航隊退役,趁著要考空中警察隊空擋,去當大樓管理員。那天他值大夜,才剛交班,主任就看他口吐白沫,送醫院發現是腦幹出血,醫師宣判沒救,兒子器官慢慢衰竭後,生命便會結束。
 
聽到這診斷,我五雷轟頂,但想到當年先生在死亡徘徊的痛處及看到很多年輕器官衰竭的病人走掉,就想捐出小兒子的器官,我跟其他孩子討論,他們也同意。當我跟醫師說,他嚇一跳問我怎忍心?我說:「不是忍不忍心,兒子的器官如果可以用,讓幾個破碎的家庭完整,不是很好。」我也跟小兒子說:「也許你生來就要救人,我就捐出你的器官救其他家庭,希望你放下。」後來他捐出眼角膜、心、肝、皮膚跟骨頭。

捐出後,鄰居親友說:「好狠心,他都死了還一刀一刀割他,太殘忍。」我聽了很難過,掙扎著這樣決定到底對不對?還好我信了宗教,跟著去做法會,聽師父開示。但當時大兒子還在住院,又洗腎,真的很難承受。

有1年多,我完全沒有眼淚,封閉自已 ,每天不曉得做什麼?我很低潮,不想動,朋友、咨商師跟社工要來關懷,我都不給他們來。直到認識許多器官捐贈者家屬聽他們說親人的故事,我才慢慢走出家門。

後來在醫院刊物看到受贈者文章,一看那時間,我就知道兒子的肝是捐給他,但家屬聚會時,我不願相認,因為還是會勾起心中沈痛,覺得為什麼兒子器官在你身上?所以只能遠遠看著他,祝福他好好保護這得來不易的肝臟。如今我老舊琴身已斷一條弦,已無法奏出美好樂章,只盼那條弦在另一個琴身能奏出悅耳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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