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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智傑

客機滑過北大西洋上空。強化玻璃外是攝氏負60度低溫,凍結般詭異,亮紫的星辰,像無聲的唇語。在這樣的真空與黑暗裡,所有的歡笑與哀戚、朋友的相聚,昨日的勞動與煙火,好像都被遠遠隔絕,你現在是一個人了。

旅人並不存在於目的,而存在於旅程。

窗外一片闐黑、寂靜。除了二十碼外機翼上一盞球形小黃燈。這是第一次你注意到它,從桃園機場到內華達沙漠:一萬兩千公里的旅程,在三萬英呎高空,那小燈熒熒亮著,永遠和你維持著相等距離。

此刻,你剛用完濃湯,斜躺在恆溫恆壓的舒適機艙內,蓋著毛毯看一本推理小說。而它,卻是航太工程師用特殊材質作成,在時速1000公里,攝氏負60度的平流層中,仍能熒熒發亮的特殊小燈,在撕裂般的冰冷與沉默裡,執行著這世界上最孤獨的作業。那盞小燈如果有個性,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星群陡然消失,換日線就要到了。

生命中最初的幾盞小黃燈,是在不同時刻悄悄進到記憶裡的。一盞是南部故鄉黃昏,被安在耶穌聖像下的霧面小燈。耶穌總是讓你想起山羊,因為姑姑喜歡耶穌,而姑姑經常載著你去餵山羊。你聞到秋日乾稻草的香,和正午,又要暑熱起來的空氣。

另一盞是中和的外婆老家。那年冬天有很多雨水,舊牆上都是壁癌。你打完了任天堂,睡前吃完一碗雞絲麵,半夜上廁所時你注視著它,在漆黑的走廊,散發一種神祕的安全感。不管在哪,那種燈總是以一種瓦數不足的昏暗狀態出現,那時,你說他們是「睡燈」。

顛簸了一陣子,機身恢復平穩,星群再度浮出。

這些睡燈又回到眼前。你睡著了,你又醒來,卻發現找不到它們──是天亮了吧?旅人,你打開商務筆電,又要開始一日的工作了。但不管到哪裡,到了幾歲,你知道,不遠處都有一盞微弱的長明燈,它什麼也不能照亮,就只是簡單、安靜地存在著,和你維持著相等距離。

存在著,就像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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