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少巽
空山子夜，山齋寂靜，「?！」突然，壁上古琴鳴了一聲清脆，如星子繽紛墜落，碎了山夜的清寂。
抬頭見到一個小小的黑點自琴面飛離，那是一隻蛾，一隻撲滿黑色粉末的蛾。這隻蛾莫非是我們的知音，專程來巡禮的嗎？
這張琴，是我與妻費了多少心血凝聚成的啊！為了斲這張琴，我們踏遍大城小鄉，乃至山巔水湄，只為了尋找合適的木材。從古廟拆除的柱樑到窮鄉僻壤的木板橋，從規模龐大的木材工廠到歷史悠久的樂器公司，都找遍了。為了斲這張琴，還曾蒐羅許多古書，從厚甚辭海的精裝書，到一張半頁的殘文斷簡，只要力之所及皆不敢輕易疏漏，凡有關古琴的歷史、曲譜及名家軼事，必字字鑽研。為了斲這張琴，手指不知被敲擊了多少回，乃至紅、腫、破，久久無法曲伸。
斲琴還好，琴一斲成，便過去了，難的是鼓琴，一條永無止境的路程。妻撫紘的纖手印出一條赭紅的深痕，腫脹後又捺下赭紅深痕，再腫脹時便形成一塊硬肉，轉化成皮，又凹下一道痕時，不再紅腫，也無疼痛，半點知覺都沒有，然後揭下皮，一切又從頭開始。
比手指更苦的是她緊皺的眉心，如高山中突陷的深澗。為了捕捉一個音程，往往夜以繼日目不交睫，好不容易略舒笑顏，卻驚鴻一逝，更難捕捉的音符又隨之而來。六年多了，琴紘不知斷了多少回，而聽琴者只有山、樹、雲、月與來去不定的風，及永不回頭的歲月。哦，來訪的友人偶有欲聽琴聲的，但多基於好奇，實難縈心。
這隻小黑蛾選這寂靜的子夜，整個身子扣紘，錚然一聲後，不留痕跡，翩然離去。有誰能像牠這般晶瑩剔透地領受琴聲？
斲琴的我，鼓琴的妻，得知音如是，夫復何求，指傷眉皺都淡如雲煙了。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