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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小最大的遺憾就是因小失大,尤其感情處理,不能自信面對。

一般女子都希望自己的男伴侶高人一等,起碼高她一點。

就讀中興大學大一的時候,系上兩個女同學對我不錯,說來傷感,她們不是喜歡我,而是喜歡我的好友同學,希望透過我傳話、遞信,我知道自己的分寸,適合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大二轉學進台大那年,我認識一個在美軍顧問團工作的朋友天英,天英長得帥,英語又嚇嚇叫。有一晚,我們兩人坐在椰林大道吃荔枝,有二位小姐經過,天英突然說要請她們兩人,我厚著臉皮招呼,那兩位小姐欣然接受。

大概一星期後,天英邀約李小姐和我遊覽獅頭山,又沒多久,李小姐的爸媽請我們二人吃飯。

李小姐後來還到我的後龍老家住了兩天。

我跟李小姐純是君子之交,連牽手都沒有,主要原因是有過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經驗,自己心想,李小姐看上天英,又要找我當電燈泡了。

始料未及的是,李小姐的爸媽竟然慧眼獨具,看上小個兒的我,李小姐在父母「薰陶」下慢慢也喜歡上我,可我丁點兒自信都沒有,不敢也不會甜言蜜語獻殷勤,李小姐後來交上了別人。

李小姐出嫁,只邀一位來賓,就是我。新郎告訴我,他們一家常談起我——就在這一天,我才有些省悟,個小仍有情愛的空間,即使當個小燈泡,也可以照亮自己。

一則感傷的愛情故事

在成長過程中,我看過一些言情小說,故事情節的男主角大多像禹其民《籃球情人夢》那種高大英挺的男士,即使不然,像瓊瑤筆下的哲學、文學、音樂才子,縱然短命、病態、怪癖,從沒有小個子當主角的。

我很難得看到中國作家馮驥才寫的《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

馮驥才的矮丈夫是一個「眼睛像一對電壓充電的小燈泡」的一百五十八公分男子,他的高女人太太一百七十五公分。

《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用三個雨天撐傘來敘述三段感情:兩人婚後,每逢下雨天,總是那高女人打傘,如果有東西掉地上,矮男人去拾便是最方便了;孩子呱呱墜地,每逢大太陽或下雨天,兩口子出門,高女人抱著孩子,打傘的事就落到矮丈夫身上。人們看他邁著滾圓的小腿、半舉著傘兒,緊緊跟在後面的滑稽模樣,對他倆居然成為夫妻,如此形影不離,好奇心仍然不減當年;高女人得腦血栓死了,矮男人打傘去上班時,可能由於習慣,仍舊半舉著傘。這時,人們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那傘下好像有長長一塊空間,空空的,世界上任什麼東西也填補不上。

馮驥才筆下的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感情真摰動人,攜手共度難關,但我總認為為德不卒,不為個小的祝福。

《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篇名就低貶矮丈夫,好似矮丈夫是高女人的附屬品;文中的鬥爭大會中,赤裸地批判高女人為什麼要嫁給矮丈夫:「妳是不是圖這傢伙有錢,才嫁給他的?沒錢,誰要這個矮子!」

馮驥才給這個矮丈夫和高女人造形,也令我心中愴然不忍。他形容矮丈夫像一根短粗的橡皮棍兒,飽滿、軸實、發亮,身上的一切——小腿啦,嘴巴啦,鼻頭啦,手指肚兒啦,無一不充塞著溜圓有彈性的小肉球。

就因為矮丈夫生就這副德性,所以他的高女人長得又乾、又瘦、又扁,臉盤像沒上漆的乒乓球拍兒,五官還算勉強看得過去,卻又小又平,好似淺浮雕;胸脯毫不隆起,腰板細長僵直,臀部癟塌,活像一塊硬挺挺的搓板。

《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最令我唏噓不已的是,被他形容「武大郎」的矮丈夫,竟然還高了我四公分。

《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讓我聯想到《金瓶梅》的武大郎為什麼會被毒死——有些個大的人會這麼想,誰教他娶個漂亮的潘金蓮,自不量力,不下毒藥豈肯善罷干休,毒死活該!

從前抗小,現在抗老

個小易犯一個大毛病,那就是分寸必較。

我在民政局長任內時去做體檢,護士小姐量好我的身高,道:「一五三。」

「什麼,一五三?怎麼可能!」我乍聞,臉色一沉,質疑道。

「你看,不正是一五三公分嗎?」護士小姐指著刻度示我。

「一五四,我量過多次,都是一五四公分!」其實我自當兵體檢後,就沒有再量過身高,根深蒂固認為我就是一五四公分。

「那再量一次好了。」護士小姐見我堅持,緩和口氣道。

二度量身高,我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刻度無情地停在一五三,我仍難以接受,脫口道:「這量高機一定壞了。」

護士小姐大概知道我是市府首長,不好跟我辯解,委屈地說:「那、那就算一五三點五公分好了。」

護士小姐一定認為我這個首長莫名其妙,怎會為身高測量發脾氣呢。她不明茲事體大,我為了只有一五四公分的身高,痛苦了半世紀,她陡然間將我降低一公分,讓我有如坐在飛車上天旋地轉般的驚駭。

我真正不再理會個小的困擾,是在三個偶發事件後:立委蕭美琴直言、買內褲和做西裝的醒覺。

1998年,我選上民主進步黨高雄市黨部主任委員,蕭美琴是中央黨部國際事務部主任。為了當年高雄市長和2000年總統選舉,蕭美琴常領國際媒體和觀選團到高雄,由我接待,我也常到中央黨部開會。不曉為啥,蕭美琴見到我,常笑說:「我的男朋友來了!」

陳水扁當選總統後,蕭美琴任翻譯祕書,遭流言中傷兩人有曖昧情事,蕭美琴嚴正說明,媒體仍大幅揣測報導。

2002年,我任職中央黨部副祕書長,見蕭美琴無端遭人誣指,毅然站出來代為闢謠,而且語出驚人道:「蕭美琴的男朋友就是我!」

跟我在台大同期的陳水扁否認跟蕭美琴有私情關係,仍消息報導不斷,我自曝是蕭美琴的男友,媒體興趣缺缺,連鏡頭都懶得拍,真是情何以堪。

那年歲末,中央黨部的尾牙宴中,我跟蕭美琴提起這番委屈,她不曉是同情還是另有原因,不只跟我並坐,兩人逐桌敬酒,還在媒體面前挽著我的手喝交杯酒,可惜第二天仍未搏得版面。

當晚宴會結束後,我送蕭美琴離開,笑問她說,怎麼大家都不相信妳是我的女朋友,到底我倆有沒有緣,她想了一下,竟然笑說:「你太老啦!」

蕭美琴脫口而出的那個陌生字「老」,讓我嗒然若失。「小」是人生的開始,有機會長大長高;「老」呢,難不成還真能返老還童?

五十多年來,我自怨自艾、自卑自歎這個似乎帶有原罪的「小」字。我夢想、我希望,我在人間全力以赴打拚,想彌補個小些許的遺憾,沒想到匆匆半世紀,竟然不知老之將至,我必須面對的不再是個「小」字,而是另一個無可救藥的「老」字 。

我從沒想到,不想做小的苦心、用心,竟在蕭美琴一個老字下,欲哭無淚地收場。回想這五十多年來的刻骨銘心掙扎,我不曉自己是否還有雄心,發出老而彌堅的志氣來抗老。

學會與小惡靈和平共處

就在這當頭棒喝不久,我發覺其實自己並非個小。

我以往買內褲都買S號,從不敢踰越尺寸,直到有一天感覺真的穿不下,才偷偷買了M號,好像自己踰越了分寸。有一次,百貨公司專櫃小姐見我手拿M號內褲,詫異看我,拿了皮尺量半天,我有些心虛,沒料到她竟然開口說:「你沒穿XL,最少也要穿L號的。」

我像被電到一般,顏臉發紅,呼吸緊促,不敢相信這位專櫃小姐的話,個小的我怎麼可能穿L或XL呢?我以為各廠牌標碼不同,這家的L號可能等同他家的S號。我不敢自信,破天荒地試穿內褲,結果XL尺寸合穿,一口氣買了一打,離開百貨公司時,我有如踏在雲端,幾乎是吹著口哨出來的,還一路自顧自地笑著回家,笑得幾近白癡。

2002年,我有意辭退民政局長,局內主管合送我一套西裝,我被勸說到高雄市鹽埕區一家西服公司量尺寸。西服老闆量好尺寸後,說:「你買現成西裝,一定很不容易。」

我點頭承認。每次買現成西裝,上身可穿的,西褲一定太長,西褲長度剛好的,上身一定太窄。沒料到這位老師傅說了在我這一生中,聽來最悅耳中聽的話:「你的上半身高強寬大,只是腳短了些。」

我聽後彷彿置身夢中。高、強、寬、大這四字竟然出自裁縫老師傅的金口,而這四字才是我的真正體格,只是我媽生我的時候,也許太累了,稍微偷工減料,把我的一雙腿給生短了半截,才讓我四、五十年來一再委屈自己、小看自己。

西裝師傅給我量尺寸,我整個人神采飛揚,雙目灼灼,顧盼自豪。我五十多年來雖然不是長、大,卻是寬、大,我穿XL號的內褲,怎麼說我個小呢?我不是小小鳥,只會叫一叫,我是展翅昂首的大鵬,我應該徹上徹下,在大宇長宙中優遊遨翔。

只是這一醒覺來,不知是否太遲了些,今年我已年屆耳順六十。

驀然間,我懷念那個五十多年來與我同聲息、讓我無時不敵視的「小惡靈」:它讓我生氣頹喪,在高人、大人中抬不起頭來,但它也激起我半世紀來衝撞顛沛的動力,如果我的人生有些微的留影,不也是這小惡靈的賜予嗎——如今我與這小惡靈心平氣和面對,它何嘗不是精靈呢?

這個小精靈在我體內滋生長大,日積月累磨損我的尖銳稜角,讓我謙卑溫善。

最近,我希望有個同學比我個小的小夢,以另一個類似的因緣呈現。

不久前,從教育界退休的好友蔡國彬,告訴我一個天大消息,台東大學蔡姓校長大概小我兩公分,他打起籃球來很有一套,沒運球就直接立定投籃。

我向蔡國彬解釋,個小手短的人,運球很容易被抄走,乾脆練起立定投籃,但同時,我內心雀躍不已,竟然有校長比我個小。哈!我決定拜會蔡校長,好好跟他談談個小的「辛」路歷程——當然,我仍有些遺憾,蔡校長不是我的同學,我的求學築夢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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