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淡金色。布魯克林,雞油黃。皇后區,淺琥珀。布朗克斯,茶水晶。
去聯合廣場(Union Square)逛農夫市集,看到有個攤子賣蜂蜜,一瓶瓶深淺參差的蜜漿,不是養蜂園出產,是業餘的養蜂票友,從自家樓頂、陽台或者後院釀成收來,每一區每一季,都有微妙各異的色澤香氣。
「這是皇后北區的夏蜜,」攤後那個棕髮帥哥,遞上小杓請我試吃。「怎樣,餘韻是不是有薄荷味?」
挺貴的,一小罐要17、8美元,然而蜜味馨郁,質地豐濃,主調和餘味層層舒展湧出,有的是薄荷,有的是山楂,果仁,桉葉,燻奶酪,或者牛軋糖香。和東京相比,我覺得,紐約的蜜味更飽滿,隱隱有光亮華麗之感。
銀座有些商廈,也在樓頂養蜂,釀出的「銀座蜂蜜」做成和果子,我在附近的喫茶店嘗過。這當然不算數,我吃到的東京蜜是私房土產,住在郊外的朋友S,在家裡的花園養蜂,有一次她來香港,拎了幾瓶分送朋友,我也分到一瓶,蜜色清瑩如香檳,甜意較淡,香味蘊藉,有炒米,杏仁和槐花香。
城市興起養蜂潮,紐約也在4年前解禁,農夫市集賣著各區釀成的蜜。蔡珠兒提供富太養蜂為了怡情
S是個嫵媚女子,說起養蜂笑意盈盈,娓娓不絕。她養的是「和蜂」,個頭細小如蒼蠅,不似洋蜂肥大,產蜜量也較少,而且沒蜂膠可收,然則「和蜂蜜」營養豐富,風味更佳,價錢比洋蜂蜜要貴幾倍。S是個富太,當然不圖這個,養蜂收蜜,只為消遣怡情,聽她的口氣,差不多把蜂當寵物。
然而養蜂的意義,遠遠超乎蜂蜜和娛樂。近幾年來,城市開始流行養蜂,高樓華廈的陽台屋頂,紛紛出現蜂箱,蜂兒穿梭水泥叢林,款款輕飛,嗡嗡作響。倫敦、柏林、溫哥華、舊金山的鬧市,連白宮的園子裡都養了幾窩蜂。香港近年也有,酒店用樓頂採來的蜜調雞尾酒。
巴黎的大皇宮和歌劇院,還有LV總部的天台,也擱了疊疊蜂箱,釀成的花蜜,LV還出了限量版。紐約市本來禁止養蜂,票友只能在家窩藏偷養,好在2010年的春天終於解禁,蜂房得以「出箱」,重見天日光明,現在城裡已有上千人養蜂。
都市蜂潮迭起,並非只為貪得意,嘗甜頭,其實也是種社會運動。2007年前後,北半球的工蜂大量離奇失蹤,出現蜂群瓦解的現象,簡稱CCD(colony collapse disorder),美國因此要搬救兵,從澳洲進口蜜蜂。人類的食物,有很多要仰賴昆蟲,沒有蜜蜂授粉,無法結果收成,非但要鬧飢荒,植物和生物也會跟著絕種,所以有心人開始在城裡養蜂,善用寸土恪盡寸心,點滴改善生態危機。
我一直在琢磨,是否也該來養蜂。園裡的芥菜開了花,每日有小蜂徘徊流連,哼唧起舞,我看得入迷,幾乎動心,然而有個關口過不了:一想到密密麻麻的蜂群蜂房,我就起雞皮打冷顫,鼓不起勇氣和決心。
《甜水令 蔡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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