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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天的第一個星期五，我一口氣知道了三個陌生人的秘密。 是的，秘密，三個陌生人的。就算現代人可以活得老死不相往來，但高密度的生活空間卻讓人不得不雞犬相聞。結果是我們動不動就知道陌生人的秘密，而且大部分是被迫的。 我記得那是個帶著寒意的春天清晨，我還在夢裡，夢什麼記不得了，但是隱約聽到砰砰砰砰的鼓聲，還有像螺旋槳般嗡嗡嗡嗡的雜音，然後逐漸清晰，鼓聲變成了雨水滴落屋簷的節奏，螺旋槳轉動的聲音原來是兩個男人在巷子裡的低語。 我被吵醒了，在清晨五點。 翻個身，我想儘快再度入睡，但是連雨滴都讓人聽著像鼓聲的寧靜清晨，男子的低語就像雷聲一樣清楚，一字一句傳進我的耳裡，非常擾人。兩個人聊的是職場話題，其中一個跟另外一個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要調單位，因為聽說我們這個單位快被裁撤了。你知道，景氣差，人事緊縮啊……。」 我凌晨兩點才睡，待會還得跑一趟圖書館找資料，累得像鉛塊一樣沉重，這兩個男人到底為了什麼非要在清晨五點的巷子裡，聊起什麼調單位的秘密呢？我不懂，但這有可能是一種神諭，預示這將是秘密很多的一天。果然當我拖著黑眼圈在圖書館找資料時，就遇到另外一個提著高八度嗓音向全世界宣布秘密的女子。 那是一間頗具規模的圖書館，大廳有挑高的設計，從二樓、三樓、四樓都可以看到一樓的大廳，偶爾會有人在這塊大廳裡講手機，照說應該是不可以的，但因為聲音不大，其他人通常也不怎麼介意。但是這個女子卻彷彿在練獅吼功一般，又或者她跟手機有仇，總之她對著手機狂吼，整棟圖書館都是她的聲音，我們於是知道了她的兩件家務事與一個秘密。 第一通電話，她對兒子吼：「喂，幾點了？不需要每天都要媽媽打電話叫你起床吧？幾歲的人了……。」 第二通電話，她對朋友吼：「什麼？你們要團購饅頭？我要我要，幫我登記一包。喂？對，一包！一包！」 第三通電話，她對不知道誰吼：「你不曉得我現在有多苦。跟你說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的債務到現在還有二十幾萬，你知道嗎？」 任憑圖書館裡其他人怎麼噓她、怎麼叫她安靜，這個女子打定主意，就是要全部人知道她買饅頭、兒子賴床、背負債務的種種細節。不管是小巷弄還是圖書館，這個世界為什麼到處都有想把秘密說給大家聽的人呢？ 下午我離開圖書館，不料又聽到第三個陌生人的秘密，不過這個陌生人倒是有點無辜。我家斜對面有個關東煮攤，老闆嗓門宏亮，喜歡和巷子裡所有的住戶打招呼，偶爾順便問問你家裡的情況。說有人情味也是滿有人情味，不過問多了有時也讓人困擾。這一天的情況屬於後者。 老闆說：「下班啦？」一個我不認識的鄰居說：「嗯。」老闆又說：「今天怎麼這麼早？」這個我不認識的鄰居還是說：「嗯。」最後關東煮老闆下定決心要對方多說幾個字，所以問：「你現在在哪裡上班啊？」這個鄰居終於吐出了一個句子：「我被裁員了。」 有兩秒鐘的時間，我感覺整條巷子裡所有住戶都豎起了耳朵，空氣瞬間凝結，只有雜貨店那隻老黃狗，毫不知情地吠了兩聲，算是回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尷尬氣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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