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枕畔的她有了想食的慾望,趕緊起身開了罐頭遞上去,「吃了!」我知道她得救了,雖然還吃不多,卻有吃得香的感覺……
猶豫了一個月,我決定把阿妹領回家。
阿妹不知打哪來,今年幾歲,知道她(牠)時已經被定點餵食在小木屋門外。小木屋在離城巿五十分鐘車程外的郊區。住在鄉郊的阿妹很喜歡人,無論看到誰就前去磨蹭;也想跟人一起進木屋,卻礙於規定而不被容許。阿妹獨自在星月朝露下過活,夏日冬雪都能在這裡生存下去。
一泡尿散著騷味
已在床鋪上渲開
這是一隻青橄欖虎斑貓,拖著一條骨折的尾巴;大浣熊、野狗、老鷹都欺負過她,她還是活了下來。相較之下,人是對她好的,可是頑皮的小孩也會欺負她,嫌她殘肢,嫌她毛髒。她最喜歡的人可能是我,我讓她在野餐桌上陪我讀書做功課,若要屈躺我腿上睡午覺也可以;我還買香噴噴的罐頭給她吃。
餵食她的人問我:「想不想把她帶回去?我無法再照顧她了。」
我說:「想,但容我再考慮一下。」
之所以要考慮,是怕又有離別;那種椎心刺骨的痛,我不敢再嘗試。
之所以領回來,是到底不堪寂寞。
才到家不久,這是一棟湖邊單人公寓;餵食她的人來電:「有準備砂盆嗎?」
我笑說:「有!我以前也有一隻貓的,你放心。」
掛下電話,我領她到浴室,說:「來,今後你就叫阿妹了喔,這是我們的廁所;我在這裡噗噗尿尿,你在這裡噗噗尿尿,知道了嗎?」說著又抓她右前腳,在砂盆裡耙兩下;基於天性,她知道這是在做什麼。
水皿、食器就定位;她同我都用過餐,我坐下來看電視。這時,依然依偎到我懷裡來,很親暱、很舒坦的瞇起眼睛,彷彿在說她好快樂。這樣的依偎是以前我所沒有得到過的,於是格外感動,格外貼心。她一刻不離我,是一位最甜膩又不教人起反感的伴侶。
午夜就寢,我說來睡吧;她三步併兩步跳上來,臥我枕畔,給我最柔暖的體溫和最深沉的呼吸。我抱她,正要進入眠夢,她體下嘶了一聲,一泡尿散著無比騷味,已經在床鋪上渲開。我著實吃了一驚,而且是異常覺得恐怖的一驚;立即趕她下床,一邊撒開床單,一邊咒罵她:「臭阿妹!臭阿妹!你這個臭阿妹!」
不能這樣下去了
主人決定處置她
阿妹喜歡我,但不喜歡在砂盆上廁所。
我喜歡阿妹,但不喜歡她不在砂盆大小便。
我們交戰,彼此不諒解。此後我陷入一場巨大夢靨,最佳情人變成恐怖情人。沙發、地毯、棉被,都是她隨性所至,可拉可尿的地方;只要轉眼不見,或出門一趟回來,一定有一頓屎尿奉送在那裡。床單、地毯還可清洗,沙發幾近是毀了,騷氣沖天。
「再不能這樣下去了!」我決定處置她。再回小木屋已不能,收容所已爆滿,尋了幾家有庭院房子的朋友都表示無心,丟棄街頭萬一被車輾死怎麼辦?我的嫌惡在增長,痛苦自責在增長,更糟糕的,是不忍心也在增長。
「不忍心」最後是怎麼占了上風的,我不知道;或許事情並不會一直這麼糟,或許她終有一日會改變過來,或許我真是她唯一能倚靠的人了。但我還是會生氣,處女座有點潔癖的我有時真的很生氣,罵她罵得很兇;結果有一天,她不撒尿了,也不拉屎了。她因為我不喜歡那些穢物,就竭盡所能抑制每天該有的機能活動。一天,兩天,三天,四天,起初我還高興著,少了清潔的麻煩;到第五天我急了,立刻預約門診,醫生說浣腸吧。
浣腸後的她精神不佳,食慾不振;她受了多少苦!但動物不食怎麼得了?我好懊悔罵了她,現在只求她吃一點,多多少少吃一點。二十個小時過去了,三十個小時過去了,到了第四十三個小時,午夜四點,我感到枕畔的她有了想食的慾望,趕緊起身開了罐頭遞上去,「吃了!」我知道她得救了,雖然還吃不多,卻有吃得香的感覺。
那一刻,我紅了眼眶,只求一切生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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